跟刘长一样，这帮人作孽太深，多年来不知道让多少人挨饿受冻。

百姓穷苦一辈子，而他们已经富贵了大半辈子。

用林桑的话说：“哪怕从今天开始结草衔环，也不够赎罪的。既然这样，能省一口是一口。”

邵子武觉得，相较于那些活活饿死的百姓，他已经是太仁慈。

那个已经被押送到汴京的刘长，这几个月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因为宋国还没有一统九州，为了彰显宋官家的胸襟，这些降国的旧日君主还是得好好供着。

作为吉祥物，刘长面子上该有的一样不少。

比如侯爵的封号，几进的大宅院，还有必要的时候，看着风光的衣冠鞋履。

实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不需要他作为吉祥物带出去遛的日子，他每日粗衣麻履，要在林桑的工厂里劳作。

一天工作八个时辰，包含一日两餐。

别的工人这两餐大鱼大肉，荤素搭配，刘长只有清粥一钵。

刚开始自然苦不堪言，巴不得立即自挂东南枝。但终究是惜命舍不得挂，只能垂死活下去。

时间久了，竟慢慢被这货找到一点生存之道。

每次到了饭点，他领到自己的那钵粥，会走到人堆里坐下。

大家得了吩咐，谁都不能分自己的食物给他。一开始工友们都很警觉。

“东家说过，我们不能分吃的给你，不然以后我也只有喝清粥的份。”

刘长自然也知道，他大度地摆手。

“没事没事，你们吃你们的，我就看看，然后闻闻香味。”他深呼吸几口，然后喝下一大口粥，“这样感觉我自己也在吃香喝辣一样。”

林桑知道后倒也没阻止。

“苦中作乐，不错嘛，他这么社牛，就让他牛下去好了。”

刘长所在的橡胶厂是三班制，每四个时辰一班，但他不是要劳改嘛，所以每天都要连轴工作八时辰。

他倒从未抱怨过这个。

因为多上一班，他还能多结交一些工友，每天找不同的人，变着法地望饼充饥。

而且在厂子里总比下班了要好。

下工后回到住处，偌大的宅院只有他一人。

侯爵的宅院只是门面，官家本来要给他配备仆役的，但被林桑一上谏，官家大手一挥，就给取消了。

所以刘长洗衣洒扫都得自己来。

这还不是最苦的，他最害怕的是自己一个人呆着，空空荡荡，不免想到最后跟媚兔关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所以刘长宁可累一点，要不是非得回去休息，他宁可一天十二时辰都呆在厂子里。

他辛苦劳作，所有的收入东家都给他捐出去了。

刘长也不以为意，他现在最痛苦的不是没钱花，而是没有麻将打。

他本来也没有逛街花钱的概念，可麻将不一样啊，他的瘾已经被高高吊起，一刻摸不到麻将子，就浑身不得劲。

刚开始他就像长了疥疮一样难受，东家巡厂的时候，他真诚地提过要求。

“贵人，不是，东家——”

他的小表情相当无害。

“我别的都可以不要，但休息时间，让我玩两把麻将行不行？不然打打牌也好。”

麻将可能太费事，他退而求其次。

打牌就简单多了，只要凑上三两个人，随便哪儿席地一坐都成。

“我不来钱，就想随便玩玩，过过瘾。”

他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想着东家这样人性，总得答应他吧。

林桑笑眯眯的，也不跟他说行还是不行，只是问了句：“麻将？打牌？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刘长都懵了。

这不都是你教给我的么，你问我什么东西？

好吧，看来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刘长上前两步，连说带比划。

“麻将，就是这样的小木牌，上面刻着——巴拉巴拉巴拉——”

“还有扑克牌，这样大，上头花花绿绿的，但是有各种数字花色……”

又是一阵巴拉巴拉巴拉。

林桑好奇地左右望望工友们。

“什么玩意儿！我没听懂他在扒拉什么，你们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啊——”

“啥也没听懂。大刘，你该不会是傻了吧！”

不管麻将还是扑克，虽然一年前一度在汴京的富人圈里流行到爆，但庆丰会所控制得很小心，并没有在民间流传开。

林东家固然是在装傻，但大家是真心没听说过。

“看，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林桑摊摊手，“你呀，就别做白日梦了，好好干活，不然扣你的粥！”

人家干不好活是扣工资，刘长没有工资，林桑扣无可扣，只能减少他稀粥里的米粒。

刚开始那一阵他不配合，岗位上老是犯错，林东家一点都不心慈手软，一副要将他活活饿死的节奏。

刘长连着喝了十来天的米汤水，差点脱相。

他见是真没人拿自己这条命当回事，这才渐渐想明白。如今是只要有粥续命就满足的感觉。

当然了，最后的生存之道被盘剥，那他也是要暴走的。

所以一听要扣他已经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清粥。

刘长秒怂，顿时缩回脖子。

“难道我以前真的在发梦？”他摇摇头，“不应该啊，梦怎么可能那么真？”

可是看林东家神情不似作伪，再说了，她一个人说谎不难，难道所有人都配合她不成？

还是喝粥吧。

咦？今天的粥突然稠了许多，刘长开心坏了，三两口扒完。

“东家，今天是有什么好事？”

这家伙到底当过一国之君，有一定的敏感度。

林桑瞟了他一眼。

“是啊，今天宫里有宴会，欢迎新客人。”她顿了顿，“给你放半天假，你也去。”

一听有热闹凑，刘长越发兴奋。

他本来就是人来疯，要不然也不能重口味到喜欢看人兽搏斗。

而且刘长也不傻，猜到了新客人八成就是李从嘉。

进宫的路上他洋洋得意告诉林桑他的猜测。

“是江南那个李从嘉对不对？我都知道，街头巷尾传遍了。大家都说邵将军，还有林东家你俩厉害了，兵不血刃拿下整个江南，就跟前两个月拿下我们汉国一样。”

长得玉树临风，可惜是个傻子。

林桑又瞟他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国百姓庆祝国家零损伤打了胜仗，你一个南汉国君瞎起什么哄？

社牛刘长才不管这些，一路上没人理他，他自己也可以说得很热闹。

会见李从嘉的时候，一看是个比自己还要俊俏的天仙人物，官家还没反应呢，他一下冲上前去。

“欢迎欢迎，你就是李煜吧？我刘长啊！”

望着对方紧紧握住自己还不断摇晃的手，文艺男神李从嘉显然觉得不适应，默默抽了回来。

刘长丝毫不介意，他热情地给初来乍到的后辈介绍当地风土人情。

“汴京挺大，比我们汉国大多了，想来也比你们建康宽敞吧？还有这里气候也不错，别看比南方冷，但冬天有沼气取暖，倒是不难受。”

一句话提醒了林桑。

这玩意儿哪配享受暖气啊，就该尝尝挨冻的滋味，她眼一瞪：“回头就给你停了！”

想不到还给自己惹祸了，刘长一愣，又转移话题。

“李老弟，你就放宽心在这住下来，这儿一切挺好的，官家人也和气。”

特别是跟那个女阎王一样的林东家比。

“再过几天，我北边那个姓刘的本家也该来了。等他一来，你我，再加上官家，我们四人都能坐下来凑一桌麻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