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九来到越山族才一年多，就成了族人最自豪的女婿。

不仅因为他长得温文儒雅，性子温和，也不光是他造福乡里，不求报酬。而是他像一股春风，给整族闭塞的山区百姓带来希望。

林东家，齐东家，还有曹九大夫，他们给大山深处带来许多从前没有的，知识、财富，还有全新的生机。

曹九当初留下也不全因为爱情，他喜欢这个质朴的山地民族，享受陪伴大家渐渐过上好日子的每一天。

所以他每天都忙得相当充实。

刚开始跟齐咚呛一起，教百姓耕种，帮他们建橡胶园，建学堂。

他们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还教大家基本医理。后来齐咚呛回国去了，他就更忙了。每天翻山越岭，在各个村子之间游走。

新婚妻子早就习惯他早出晚归。

但是今天，她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发紧，太阳早就下山了，阿顾一边摆碗筷，一边往门外看了好几回。

母亲对她说：“九郎一定有事绊住了，他出门就说过，今天去的村子最远，来回都要几个时辰呢，我们再等等他。”

“是啊，今天除了给孩子们上课，他还要给老人体检，怕是要多耽搁一会儿。”阿顾也笑起来，“爹娘，阿奶，你们先吃，我再等等，九哥回来我陪他一起吃。”

“那怎么行，”不等九郎一起吃饭，阿奶第一个不同意。“阿顾你先垫着点，我们都还不饿，等九郎回来一起。”

就连两个小的都嚷着说自己不饿，要等姐夫。

结果一家人推来推去，谁也没先吃。

太阳下山，连星星都起来了，九郎还没回来。阿顾站在门口，晚风里等了又等。

阿奶还在屋里喊：“阿顾，你老站在风口子上做什么，赶紧进屋来，都这个时辰，九郎一会儿准回来了。”

阿顾嘴里应着，人却舍不得进屋。

等来等去，她没把新婚夫婿等回来，等到的是噩耗。

“阿顾，你还不知道吧，我刚从田螺村那边来，你家九大夫，九大夫他……”

同族的蓝大叔话没说完，就抹上了眼泪。

“九哥怎么了？”阿顾慌了，一把扯住蓝大叔。

蓝大叔呜呜咽咽：“我今天去田螺山那边帮忙割稻子，听说隔壁村来了强盗，我过去一看，好家伙，哪里是什么强盗啊，是官兵，是江南官兵！”

大叔拉拉杂杂，一直没说到重点，阿顾都急死了。

最后，大叔总算将事情绕了回来。

“听说是九大夫号召大家拿起家伙反抗……后来，被抢走的姑娘媳妇是救下来了，可是，可是，九大夫他……”

阿顾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心口紧紧绞着。

“——九大夫被一个天杀的官兵砍了好几刀，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大着胆子上去一看，真是他，他已经……”

大叔还在哭诉，阿顾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身子软软地往后栽。

小蝶听见外面动静探出头来。

“阿姐！”

她一把扶住阿姐，到底人小力弱，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等林桑把曹九带回村子，不仅阿顾已经知道，整个村子都听到噩耗，大家齐齐围在阿顾家门前。

可怜的孩子晕过去又醒来，她流不出眼泪，只是木然地：“爹，娘，阿奶，我要去找九哥。”

朗爹说话了：“好孩子，外头风大，你听话，让爹去，爹一定把九郎带回家来……”

朗爹说不下去了，他埋着头呜呜哭起来。

阿顾一个劲摇头。

“爹，你不懂，九哥不会出事的，蓝大叔一定看错了，九哥没事，他可能受了伤，走不了路，我要去找他！”

说着她就要往外冲，被她娘一把抱住。

“傻孩子，天这么晚了，你可不能乱跑。让娘去，爹娘一定不会认错九郎……娘这就去。”

越山族在深山里，田螺村却在山的外头，要翻过好几个山头，或是走大路绕一大圈。

山里到了晚上就有野兽出没，哪条路都不安全。

家里爹娘哪能让女儿冒冒失失出门。

“爹娘，让我去，让我去——”阿顾挣扎着，终于哭起来。

一直哭个不停的蓝大叔又凑上来。

“阿顾，你说得不错，兴许是我眼花看错了，我这就再去一趟，把人给你带回来。”

虽然他知道铁定没看错，刚才只顾屁滚尿流跑回来报信，怎么也得将人带回来啊。

蓝大叔这样一说，其他村民也喊起来。

“还有我，我也去，我们都去。”

“是，大家都点上火把，人一多，野兽就不敢靠近了。”

等全村人集齐火把，准备出发去接曹九时，曹九回来了。

他是被抬着回来的。

钱惟浚他们已经替他擦干血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阿顾刚见到熟悉的车时心中还一喜，紧接着，她就看到了九哥。

乡亲们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着，映得村子上方的天空红灿灿的。

可是，九哥的脸色却是那样苍白，手那样凉，她怎么给他捂都暖不过来。

林桑担心阿顾想不开，紧紧抱着她。

“对不起，阿顾，是我来晚了。”

阿顾这次没再晕了，她愣愣看着林桑，也从她嘴里知道事情的全部。

林桑不止一次懊悔，如果她们路上走得快一点，她发现得早一点，不用早多久，或许只要一刻钟，曹九就不会遇害。

“对不起，对不起——”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停对阿顾道歉。

对她们来说，失去一个亲密的伙伴，可对阿顾，却是她的半条命。

阿顾一个劲摇头。

“怎么能怪你呢，阿姐。你已经救了我们不止一次，哪能每次都这样赶巧？”

她很清楚是谁害死自己夫君。

“只要昏君还在，这样腐朽的制度还在，危险就不会消失。”

难道每一次都要等阿姐天神一样从天而降？阿顾心里比什么都清楚，这次她连眼泪都没流。

哀莫大于心死，林桑急了。

“阿顾，你伤心一定要哭出来，阿九走的时候都还在念你的名字，他最放心不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上次山贼事件她就知道了，两个小年轻感情好得很，曹九已经救不回来，她真怕阿顾也出什么意外。

听到九哥临去前还在低低念她名字，阿顾终于哭出声。

半天后，她擦掉满脸的泪，对林桑说：“阿姐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

她眼神里有一股奇异的坚定。

“我已经有身孕了。”

林桑愣了一下，走上前抱住她。

“好姑娘，你要挺住，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他长大。”

这是古人说的遗腹子吧，林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心酸。但对这一刻的阿顾来说，却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希望。

曹九是越山族九村十八寨的恩人，也是英雄，最后走得一点也不寂寞。

连着给朋友办了两场身后事，走的时候林桑自己也恍恍惚惚。

看她这样子邵子武钱惟浚师徒两个都有些担心，阿顾走过来，突然拉着林桑的手：“阿姐，我想跟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