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边训责一边咳嗽，最后气怒攻心，竟咳出血来。

江雪梨脸色发白，跪身上前，声线里隐带哭腔：“我错了，我错了，外婆，您别动怒。”

瞧少女这可怜模样。

老人用粗粝的手指帮她擦掉眼泪，眸中转为怜爱，最后，竟抱着她也呜咽哭了起来：“梨儿，我可怜的梨儿……你父母死得早，都是些不争气的，你是外婆唯一的希望，你就是我的命啊……”

一老一少哭作一团。

半晌，老太太擦干眼泪，从床下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雪梨：“前不久，阴使终于找到了……”

少女从她拿出那样东西的那一刻，便瞳孔一缩，神情震惊又严肃。

老人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

最后似是累了，倚着床挥了挥手。

江雪梨赶紧扶她躺下，这才退去。

走至半途，床上似是传来老人的梦呓：“梨儿，你是我……的希望……恢复……都是……荣耀……”

少女苦涩一笑，关上屋门。

年轻的身躯脊背挺得笔直，似任何风霜雪雨都难以压垮，但在某一刻，恍惚间竟看出几分佝偻之态，似有沉沉大山压在身后，叫她喘息不得。

……

齐漪从贫民窟回来，一坐上车，便将脚下的鞋子丢了。

这么脏的东西，哪怕洗干净了，她也懒得穿第二次。

汽车上，杨海花全程缄默。

就连易小满，也难得地安静了许多。

两人当时只是守在门口，并不知道齐漪跟江雪梨具体说了些什么。

大街小巷的演讲依旧在继续。

车子路过五谷庄。

齐漪眸光一闪，让司机停了下来。

她换了双新鞋，踱步进店。

当初从金玦手里顺了天启城的十间店铺，五谷庄便是其一，主要用来卖五谷杂粮，有时还会卖一些杂粮糕点。

她一进门，掌柜的便迎了过来。

这些都被她换成了自己的人，人选也是经过筛选考验的。

掌柜的名叫陈挺，方圆脸，一双眼珠黑葡萄似的，为人机敏，还相当年轻。

他不动声色地将齐漪迎到楼上包间，上了热茶，摒退众人。

直到室内只剩下他与齐漪两人时，才谨慎开口道：“小姐，您说的那无名者的人，倒是来过几次，不过只是简单地买些粮食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

齐漪笑着转动杯身：“无妨，他们很快就会用到你了。”

陈挺尴尬一笑：“小人泥腿子出身，哪儿有那么大能耐。”

说完小小吹捧道：“小的能有今天，还多仰赖小姐慧眼识珠。”

齐漪听得笑了起来：“你是夸我慧眼呢，还是夸你明珠呢？”

陈挺也嘿嘿挠着头跟笑起来。

他是被齐漪从奴隶市场选出来的。

陈挺在当奴隶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成为一个大商铺的掌柜。

但那位衣着华贵的小姐，做选择是那样果断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有一种沉静的自信。

令被选者受宠若惊的同时，同样滋生出强大的认同感和自信心。

她不止买下了奴隶，她还派专人教他们读书认字学习各种东西，简直恩同再造。

这群人中，表现最优秀的，被齐漪组成了一个名叫藏锋的团体，只受她直辖，其余人的命令，哪怕是齐氏来人，都可置之不理。

而陈挺，便是藏锋一员。

“小姐，若是他们被镇压，咱们真要顶着风头救那群无名者？”陈挺再次确认道。

按说与强大的政府方作对，多少会有点忐忑不安。

但一看见眼前冷静自若的少女，陈挺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是让你顶着风头救，”齐漪翻了个白眼。

明艳生辉的大美人，翻白眼都那么好看。

陈挺小脸一红，嘿嘿一笑，低下头去。

“是让你暗中救。”少女叹道，“我吃饱了撑的，在李阀眼皮子底下跟他们正面叫板？”

“小姐英明，”陈挺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只是，无名者那么多人实在招摇……”

“最迟明后两日，天启城不会太平。”齐漪轻笑，“之前吩咐你们偷挖的密道，应该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一般来说，挖密道的动静，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市区。

但如果周围都是你的房产，那就简单了。

齐漪要来的十间铺子，所处的位置比较巧妙，恰好在密道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最短路径。

这条线过去，周边吵闹繁杂，以商铺换老板重新装修作为遮掩，地下同时悄摸动工，就能极大地保障工期。

若是能恰好接入城市的下水系统，就更好了。

这还是齐漪从当初的暗城那边学来的思路。

只可惜，天启城作为历朝古都。

整座城市的下水系统新旧不一，十分繁杂，没有历朝历代的图纸，一般人很难摸清，一个搞不好，自己还会困死在地底。

所以那些试图钻空子的流氓匪徒，其中少说有大半，其实都是被自个儿活生生憋死在了地下。

“其他人倒也罢了，陆家学一定要给我藏下来。”齐漪想了想，叮嘱道。

“小姐放心，我早就盯好了。”陈挺会心一笑，“他这段时间都挺低调的。”

陈挺说完，突然似是想起什么，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齐漪，欲言又止。

“你有话想说？”

陈挺先是小小给了自己一巴掌，讨巧卖乖道：“按理说小的这身份，不该多嘴，只是事关重大，还请小姐原谅小人嘴碎。”

“别贫了，”齐漪轻笑，用茶盖慢悠悠荡去浮沫，“有事说事。”

“小姐英明，”陈挺转动着黑葡萄似的眼珠，低笑道，“我瞧小姐身边那位易姑娘，似是有些不太对劲。”

说完，又小小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一边观察齐漪的神色一边卖乖道：“瞧小人这嘴，咋又不受自己控制了呢？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跟小姐面前贫！该打！”

齐漪又被他这活宝给逗笑了，面上神色倒没多大波澜：“哦？何以见得？”

听她这么说。

陈挺仿佛找到主心骨了似的，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凑近低语：“那易姑娘偶尔会来咱们店里转悠，瞧神色跟巡查似的，总之不太对劲。”

“你跟她说了地道的事？”

“那哪儿能说啊！”陈挺连忙摆手，“哪怕都是小姐身边的人，那也分个职能不同不是？乱世下能得小姐赏识，给小人一口饭吃，那是多大的福分？别人要来抢小人这职位，小人还不肯干呢。”

“那你紧张什么？”齐漪神色平静地喝了口茶。

陈挺眼珠一转，瞧她那神色，便知晓对方必定心中有数。

陈挺嘿嘿一笑，以五体投地的语气再次恭维道：“小姐英明~”

……

齐漪在五谷庄又谈了会儿事。

直到夜色渐晚。

才随意挑了几件礼品，来到了金玦的别墅。

去时，金玦正在用晚餐。

他穿着宽松的睡袍，露出大片胸肌，微卷偏棕的发丝使整个人都显出几分慵懒来。

偌大的长桌摆满了珍馐，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主位用餐。

倒是伺候他的美貌女仆足足排成了两队，风姿各异，分布在身后的左右两侧。

齐漪被下人迎进去时，金玦正好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在餐台灯火的映衬下，眼瞳泛着蓝色光晕。

“齐漪妹妹，”娃娃脸少年单手支着下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无辜又委屈道，“住得这么近，你要是再不来看我，哥哥就要伤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