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新纺机做出来了，可惜试验的结果很不理想，非但工作效率没有原来的高，还很难修。郑云带着技工们调试、调整了半个月，没有多大起色，干脆宣布改造计划失败，重新用原来的纺机。

那个最开始开会的时候一言不发的技工难得开了口，他找到苏钰，很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东家，我觉着不是纺纱机的问题，我去了好多纺丝作坊，他们纺纱之前都要络纱并纱，说这样能最大限度保证每根丝线里的蚕丝数量一致，这样织出来的丝绸更平整顺滑。咱们梳棉后只经过一次并条，要是多并两次是不是棉条更均匀，纺出来的纱就没那么多棉结和粗心不匀了？”

苏钰点点头。这个人不声不响的，心里有几分成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做过试验没有？”她是不信他什么都没做，光凭脑子里想想就过来找她的。

果然，那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纱锤来。一个锤头上有道深深的刻痕，刻痕很新。苏钰把两个纱锤拿在手里仔细对比，有刻痕的纱明显更均匀，棉结也少很多。

“这个是经了两遍并条的？”

那人摇头，伸手指比了个“三”。“这只梳棉、并条都经过了两遍，纺成纱后又络了一遍，这般得来的，比寻常的多了三道工序。”

“如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多经三遍又有何妨？”苏钰把棉纱一点一点退出来看完，不由得点头，看他一眼，“嗯，你能埋头钻研，拿事实说话，我很满意。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算一下按咱们的棉花产量，要配置多少机械，写个说明给我。我们开会讨论，然后尽快实施下去。”

“好的，我马上做。”那人得了肯定，面上看着淡定得很，说话的声音却大了好几分，说完拔腿就走了。

柳嬷嬷看他走远了，摇摇头关了院门，回身看着苏钰笑。“这个赵七郎平日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没想到今儿说了这么多话。阿钰，他说的话靠谱不？”

苏钰点点头，也看着她笑。“应该可以。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光一股脑儿地想着改机器，就没想过改流程，白往人家秦老先生的作坊跑那么多遍了。”

“又不是神仙，哪有人事事都能周全的？你也太苛求了。”柳嬷嬷笑着摇头，叫了蔷薇过来服侍，自己去厨房端了碗莲藕排骨汤递给她，“尝尝，杜十娘过来帮着熬的，把上面的油都撇掉了，一点都不油腻的。”

“你怎么又让杜十娘帮忙了？她手头上的活儿也多着呢。”汤熬得浓香四溢，苏钰顾不上念叨，忙拿起汤勺连喝好几口，砸吧砸吧嘴巴，冲柳嬷嬷伸了个大拇指。

柳嬷嬷又去端了碟桂花糖藕过来，坐在她下首笑眯眯地看着她吃。

“你以为杜十娘愿意来啊？她这也是没招了，来咱这儿躲躲，省得人说闲话。”

“啊？”苏钰差点呛了，忙放下汤勺，诧异地望过去，“她怎么了？”

柳嬷嬷不满地瞪她一眼，掏出块帕子放在她手里，示意她擦嘴巴。“你这一天天的就惦记着你那织机，哪里看得出别人的心事？养殖队的郑老二看上她了，找了多少人说和，把她烦得不行，只好到咱们家躲着了。”

苏钰擦干净嘴巴，又端起碗埋头喝汤，喝了好一会儿猛然抬头。“不是，她不愿意直说就是了，干嘛躲啊？”

“怎么没说？说了，说了好多次呢，可郑老二就是不死心啊，再说，十七郎还在他手下干活儿呢，她也怕影响了弟弟，只好躲着了。”

苏钰“哐当”一声把碗一扔，站起来就往大院走。柳嬷嬷追不上她，急得直跳脚，忙忙地去找杜十娘去了。

到了大院门口，苏钰一脚踹开院门，直直地往张铭之的房间走。旁边房里的人看她脸色不对，忙去叫张铭之出来。

刚到房门口，张铭之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看到她，愣了一下。苏钰懒得废话，直接挥手。“把院里人都叫出来，我说件事。”

“好，稍等。”张铭之一点废话没有，回头就院里大声吆喝了一声，“都出来都出来，快，东家有话说，快出来。”

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轮椅的轱辘声，不一会儿院里的人都出来了。苏钰慢慢地扫过这一张张脸，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认不出来谁是谁，不由翻了个白眼。“咱们这庄里都是当初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弟兄，是过了命的交情，我希望你们能珍惜彼此的兄弟情谊，别搞三搞四的搞到兄弟都没得做！”看有几个人很不服气的样子，苏钰冷哼一声，“宣布两件事，一是严格按分工做事，不得随意串岗；二是男婚女嫁须得自愿，不得逼迫、胁迫她人尤其是第二件，若有违背，一次调离岗位，两次罚做苦役，三次驱逐出庄。张队长把我的话写下来贴在布告栏，通知到每个人，从今日起执行。散会！”

苏钰说完转身就走。张铭之挠挠头，溜溜儿转了一圈，低头问十一郎。“东家这是怎么了？炮仗似的，还没点就要炸了。”

十一郎望着院门口若有所思，抬头看他一眼，淡声道：“愣着做什么，回房写布告去。”等进了屋，关了门才轻声说，“我估摸着是郑老二闹的，他不是看上人杜十娘了吗，死缠烂打非要娶人家，都闹了小半年了。”

“不可能吧？东家和杜十娘挺要好的，要是为这事，怎么早不说呢？”张铭之挠头，“谁给东家上眼药了？”

“东家在这里要么闷在作坊里要么呆院子里，除了去看茶树，连上山都少，她哪知道谁爱串岗谁爱托滑耍奸？”十一郎冷静地掰碎了跟他讲，“东家是女娘，天生站女娘这边的，必是有女娘跟她说了这方面的困扰，她才这般发怒的。咱们这儿年纪大还未成婚的女娘，如今也只剩杜十娘了，你说除了她还有谁？”

张铭之挠头挠得更狠了，十一郎看他恨不得把自己薅秃了，忍不住拍了他一记。张铭之气得翻白眼，狠狠地松开头发，拿了纸笔开始写告示，一边写一边哼哼：“你去，喊郑老二过来，我非拍死他不可。”

“拍他做甚？最近工匠房不是忙吗，叫他过去帮忙。一忙起来他就没功夫动那些花花肠子了。”

“嘿，还是你聪明。”张铭之放下笔拍拍十一郎的肩，顺势把人抱上炕，给他脱了鞋，看着他搬着脚上炕，盖好被子闭眼休息，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先歇着，等我贴完告示回来抱你下来。”

十一郎挥挥手，翻个身不想理他。张铭之也不以为意，悄悄走回桌前忙活了。

苏钰回去，半路遇见找上来的柳嬷嬷和杜十娘，不由皱眉。“你们这么急慌慌的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跑丢了不成？”

柳嬷嬷嗔怪地瞪她一眼，拉过她左瞧又看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拍了她一记。“你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冲动？本来事情可以私下解决的，你这么一嚷嚷不是人尽皆知了？你让十娘怎么做人哪？”

杜十娘忙上来劝。苏钰白了柳嬷嬷一眼，拉着她的手不依。“我什么时候做事顾头不顾尾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提都没提十娘的事儿，就是给他们立了两条规矩。”

柳嬷嬷松了口气，忙追问什么规矩，等听完了，柳嬷嬷神色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深深地叹气。

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想也无益，再说她好歹是这里的主人，就当耍了把主人的威风吧。

苏钰倒是无所谓，下午照常出工干活了。

晚上那人就把计划交过来了，速度很是不慢。就是他可能识字不多，机器的名字都不会写，都画了画代替，而且要多少台他画多少台，苏钰看起来十分吃力，只好把他叫过来一个一个指着问。好在他心里很清明，苏钰问什么他答什么，一点磕绊都没打，而且数字算得又快又准，跟苏钰心里计划的相差不大，苏钰便都采用了，叫蔷薇誊抄出来。

第二日一早，苏钰拿了计划书给工具房的人开会，意外发现工具房多了一个人，问起来才知道这就是郑老二，最近借调过来帮忙的。苏钰也没在意，让他站门口守着，自己和那三个人开会，把计划书提出来大家讨论。

其实也没什么可讨论的，纺纱织布机的产量大家心里有数，大致能收多少棉花他们也有把握，所以计划书很快一致通过，大家开始着手组织人手干活。

这些机器外面是没有的，苏钰用人做事很谨慎，叫这三个人签了保密协议，安排干活也是一人负责一个部件，最关键的部件由这三个人亲自动手，组装也是他们动手，最关键的部分自己亲自来，不假手与人。

一个月后，试纺的第一批纱出来了，品质比去年好太多了，织出来的布也比去年轻薄平整光洁，穿在身上再也没有那种粗硬的触感了。苏钰觉得很满意，忙写信告诉孩子们和陆稼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