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月，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

几场春雨落下，小草悄悄地探出了脑袋，很快大地就披上了一层碧绿碧绿的轻纱。两日不见，杨柳的嫩芽就把树妆点成了碧绿，和煦的春风吹过，拂过杨柳树梢，带起无数枝条随风舞起细腰，跳一支欢快又娇弱轻柔的舞蹈。梅花、桃花、李花，竞相开放，粉红粉白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几个顽皮的孩童钻进花丛，摇落一地鲜妍，头上身上沾满了落花，沁一身诱人的香气，引得蜜蜂追着他们跑，惊起一路欢笑。

池塘里，鸭子早早下水拨起了清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一会儿衔上来一只小螺。春江水暖鸭先知，古人诚不欺我。

麦子喝饱了雨水，开始一路疯长。菜地里的菜也长得飞快，似乎在和麦苗比赛，根本吃不完。韭菜绿了，老远就能闻着香香的味道，似乎在叫嚣快把它们割进篮子里来。大棚里，豌豆长到了两尺多高，长出了许多细嫩的藤蔓，过不了几天就能掐来吃了。毛豆开出了细小的粉紫色的花，一嘟噜一嘟噜的，看着特别可爱。霍明阳和山茶没事就过去摘几朵，用细细的绣花针穿起来戴在头上手腕上玩。

章先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发现这家人是真的不拿她当外人，上课尊师重道，下课就拉着她一起玩闹。山茶为了和庄里的孩子们比赛谁做的花环更漂亮，去菜园里摘了一大捧花回来放她桌上，央她帮着设计花样儿。她原不想弄的，奈何霍明阳跟着一起央求，她只好给她们开了一门新课，专门讲色彩美学，听得小丫头们一愣一愣的，饭都顾不上吃，跟着学怎么搭配色彩设计花型。小丫头们觉得自己学出来了，立刻跑出去找人挑衅，结果庄里的孩子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跑去找那对老姑嫂帮忙求教，做出来的花环也是花团锦簇造型独特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谁都不服气谁，满庄子找人评理，最后认了个双赢。

章先生颇感尴尬，霍明阳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还喜滋滋地跟先生说：“庄子里的人喜欢的美和城里深院高墙里的美是不一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样都不占还能得个平手，说明大家都认可、欣赏咱们的设计，这就很了不起了。”一席话说得先生心里熨帖极了。

对这些，苏钰是不知道的，她这段时间在忙着思考，怎么把山里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

刘老汉的话给了她警醒，她对农业的知识只是后世知道的一点皮毛，并不专业。不管是种田还是种棉花种茶，不一直跟着实践是不行的，她把握大体上的方向是行的，具体的还是要靠山里的人自身。汉子们种北地的旱地有经验，种江南的水田并不在行，要找有经验的老农带着他们才行。

只是这个人选......庄子里的人肯定不行，别的庄子嘛，听刘江说因为去年闹的灾荒，庄户人家饿怕了，有点力气的都跑去开荒了。原来三道沟往北，通向山里的那大片地没人耕，今年开出来了好些。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

苏钰愁了两天，突然灵光一闪，那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嘛？刘老汉啊，他是干不了农活了，可他侍弄了一辈子庄稼，还是个种田好手，指点一下汉子们还不是绰绰有余的？

等傍晚刘江送山茶回来，苏钰立刻找刘江说这事，托刘江帮着问问他父亲。“不耽误你父亲赶牛车做生意，也不要他住在山里，只需要指点他们做事就行。你跟他说不叫他白忙，我另贴一份工钱，问问他可愿意帮忙。”

刘江一听很高兴，笑着摆手：“不用问，他肯定乐意。哪怕不要工钱，只要人愿意听他唠叨他就高兴了。”他说着叹了口气，“东家不知道，自从他腿断了脾气就变得暴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就像前次，好端端说着话就冲东家您发火，回来他和我说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嗐，他也是好意，怕我们亏本做白工，我知道的。”

“东家大度不计较，换别人早打上了，唉。我知道，他忙惯了的人突然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受，只能想法子找事给他做，别说挣钱了，哪怕贴钱我都肯的。他一没事做，就要在家找茬生事，我真是怕了。”

“那正好，叫他有空就去山里，找山里汉子们的茬去。”苏钰听得乐了，“那就说定了啊，你顺便帮我给张铭之带个信。”

刘江爽快地应下了，还搓搓手。“那我得赶快回去，再晚一点去山里的车就走了。”

“行，你赶快接你家娘子，等会过这边拿信。”

第二天傍晚便接着了张铭之的回信，有老师傅肯指点，他是很欢喜的，只是——他问道，若分歧过大，该听谁的。

他该是担心像上次那样，刘老汉指手画脚太过，他们一点自主权都没有。对此，苏钰只回了一个字：“我”。这还用问吗，该决断的人是她啊，难道她会把自家的事全权放手？

好在张铭之不是个不省事的，一看就知道苏钰生气了，立刻赶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态度谦恭。这家伙又一次在苏钰的雷点反复横跳，气得苏钰直咬牙，干脆放话：“我这里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你若不想干立马走人！再来试探，我不介意全部换人。”

敲打了张铭之，苏钰懒得跟他再废话，直接托刘婆子帮忙找人。过了几天刘婆子到了庄子里，说她打听过了，茶树和花房种的茶花不同，听得人说倒是和种桑树有点相像，本地种桑养蚕的人多，她找到了几个愿意去山里的人选，一一说了这些人的详细信息，把名单留给她便匆匆告辞了。

苏钰把名单给了张铭之，让他自己去挑人。这次张铭之再没有废话，过了几天说人请到了，住进山上苗圃里了。

老师傅都配齐了，苏钰便不再去山里，在家陪着霍明阳读书。

月底霍明端回来，脸上喜气洋洋的，说是先生批他的卷子，县试是没问题的，叫他好好准备四月的府试，所以这次放假三天，在家过了三月三再回去上课，一直等到四月考完了再放假。霍明阳好久没见哥哥，想念得紧，一见哥哥就搂着不放。还没亲热够呢，就听哥哥说这个消息，虽然知道哥哥是为着学业，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霍明端见不得她难过，忙搂着妹妹安慰她。

“我想着好好努力，争取明年连考三场直接到院试。有了秀才功名，想回府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回，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霍明阳嘟着嘴还是不高兴。“我喜欢这里，一点都不想回府！”

“那你想不想别人让咱回咱能理直气壮地不回？”

低头想了想，霍明阳对着手指不情愿地点头。霍明端笑：“就是这样啊，有了功名，咱们做事就有了底气！你想想，只是稍微多几天见不到面，就能换这个结果值不值？”

这下霍明阳高兴了，拉着哥哥跑到苏钰面前，一头扎进苏钰怀里。苏钰摸摸她的头笑道：“其实啊，哥哥不能回来，咱们可以过去啊，到时候姨娘带你上城陪考，给哥哥加油去。”

“姨娘——”

“真的？”

苏钰看着兄妹俩一摊手。“毕竟是你人生的第一场考试嘛，总要有点仪式感的。再说，你真的不想我们去给你加油吗？”

霍明阳立即扭过头仰着脸去看哥哥，霍明端垂下眼皮，有点不好意思。“可这次又不是真的下场。”

苏钰也摸摸他的头，小小少年的头发比以前更顺滑了些，可见在陆府过得挺好的，陆府也当真待他不错。“你是演练，我们也是啊，等有了经验，咱们明年不就顺顺利利的了吗？”

霍明端这才笑了起来，用力点头，话也说得坦白了。“其实我可想你们了，想你们过来看看我陪陪我，可我又想我是男子汉，男子汉要顶天立地不能太黏人的，我就没说了。”

“谁说男子汉不能粘人的？你再男子汉也是我儿子是你妹妹的哥哥，娘母子不亲谁亲，兄弟姐妹不亲谁亲？哦，难道说你是男子汉了你就不能有人的正常感情了？”苏钰狠狠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毛，在他炸毛之前，赶紧一手拉了一个往大棚里去。

两个娃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章先生和柳嬷嬷从院外回来，看到她们这样拖着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拉开她们。苏钰笑了，两只手高高举起来。

“我们去大棚摘豌豆苗，一起来啵？”

原来是这样啊。章先生和柳嬷嬷双双放手，柳嬷嬷说一声：“你们先去，我去拿篮子，马上过来。”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进了厨房。

霍明端霍明阳异口同声：“嬷嬷慢点，别摔着了，我们等你。”

“你们先去，我去接嬷嬷。”山茶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一齐回头，山茶推着满满的手推车进了院，“听说郎君今日回家，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晚上我们吃火锅好不好？豌豆尖儿就得烫火锅才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