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姓章单名一个念字，个头不高，身形略微丰腴，仪态端庄，从车上下来的这几步个格外让人赏心悦目。

章先生一开口，声音也婉转轻柔，有种特殊的久经训练的节奏，舒缓平和。“娘子安好。”

苏钰忙欠身回礼，笑着引她进门：“听说先生过来，真真蓬荜生辉，快请进。先生一路辛苦了，家里备好了热水热汤，先生先洗手净面再用些茶点点补一二。”

章先生推让了一下，便跟在苏钰身后进了门。一路上头竟没摇动过一点点，走路时肩不动腰不摆，步幅像被尺子量过似地，一步一步分毫不差。这是个受过严苛训练的人啊，会不会教学生也一样严苛呢？

等聊了才知道，这个章先生是去年底宫里放出来的宫女，曾做过秀女们的教引嬷嬷的。她老家在豫章郡，思乡心切，等不及往家里送信让人来接，自己雇车回去了。哪知到家才知道家没了，去年暴雨引发山洪，老家的村子全都淹没在泥石流里了，整个村子无一人幸存。她没家了。

苏钰也跟她介绍了霍明阳的情况，又让两个人单独聊了会儿。等出来了，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欢喜，苏钰的心略松了些。

章先生给苏钰倒了杯茶，捧给苏钰。苏钰忙起身接过，就听她说：“我年纪大了，也不想立什么女户，找学生也是找个给我安身养老的人，不知道我这条件娘子能不能接受？”

苏钰一听就笑了。“我刚还怕您瞧不上我这庄户人家呢。您放心，只要您肯教我家小娘子，她必待您如母，我家也有些薄产，我分一些专给您的，包您生活无忧，您觉得如何？”

章先生点头，又问：“不知下午的课程我该如何安排？”

“这个以后你和小娘子自己商量着来，她想学什么或者您喜欢什么，尽可以教给她。”停了会儿，苏钰犹豫了会儿才开口，“她原先喜欢弹琴，只是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买不起好琴，就耽误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给家里添负担，再没提过这事，您帮我问问，如果她还想学，劳烦您多教教她吧。”

“如今家里缓过气来了，琴棋书画蹴鞠骑马，只要她想学，尽可以由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插秧机试验成功了，先赚上一笔再上交给他姑祖母也就是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卖个好。这种关系到民生的工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拢在手里的。

章先生来了，家里的屋子也得重新调整，苏钰索性搬出了二院，让她和霍明阳住。为了一碗水端平，她把外院主屋让给了霍明端，自己挪去了西厢房。她东西少，搬起来也快，那边派去给章先生收拾行李的人还没回来，她已经把屋子都收拾好了。

阳光正好，陆稼轩早跑外面看寒瓜拍卖去了。等收拾好了，霍明端也过去了。苏钰想着章先生第一天来，该带她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就叫过来了霍明阳去请先生来。

没多会儿章先生和霍明阳一起过来了，苏钰冲她笑笑。“饭还要一会儿才能好，趁这个空儿，我带先生转一转，认认咱们家的门。”

先带她去菜园，一出院门就能看到嘛。瓜棚前面搭了个台子，台上一溜六张高几，正中高几上摆了只硕大的寒瓜，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手里拿个小木槌高高扬起来：“2316文两次.2316文三次，成交！”他喊得唾沫横飞的，底下观众一阵静默，随即又骚动起来，他却视而不见，笑得张扬，“恭喜28号郎君。今日份寒瓜已经全部竞拍结束！没拍到的，明日请早。”一边说笑一边引着人把瓜抬下去交割。

“这一片都是咱家的地，那是咱家的蔬菜大棚。最近寒瓜成熟了，来买的人太多，索性就搞了个竞拍会，公开公正公平，价高者得。虽吵闹了些，不过平日巳正差不多就结束了，下剩的大概再有十来天也就结束了。”

“这是咱家的竹林，去年搬来的时候才种下的，里面已经长了不少春笋了。看到那些鸡没有？也是咱家养的，正宗土鸡，炖汤喝鲜美得不得了，晚上咱们就吃春笋炖鸡。”

这边很快逛完了，苏钰转身又领着她去了庄子中央的新院子。

“这也是咱们的院子，年前租过来的，暂时当个做成衣的教学工坊。”苏钰领着她进去，修竹忙迎上来给她们见礼，带她们参观，每个屋子布局都差不多，缝纫机一排排摆着，每台缝纫机边上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裁好的布料。“这是咱们研制出来的缝纫机，专门做成衣的，还能绣花呢。咱们家修竹就负责培养缝纫工，等咱家和陆小郎君合作的工坊开起来，也归她负责。别看她人小，可是顶顶能干的。”

修竹红着脸笑：“姨娘快别夸我了，我哪当得起呀？都是姨娘指点着，小娘子和嬷嬷们帮着我弄的。”

章先生点点头，微微一笑。“也是娘子忠诚能干，深得东家老小信赖，方可托付此等重任。”

苏钰听了一拍巴掌，大笑道：“可不是，我家这几个嬷嬷丫头都是极忠心极能干的，去年我病得七死八活的，是她们掏空了家底硬生生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不管是吃食买卖也好工坊也好，都没要我操过一点点心，全是她们自己费心筹办的。我啊，是懒人有懒福。”

“娘子驭下有道，懂得放手方有此福。”章先生正色说道。

听她这么说，苏钰便美滋滋地接受了，“谢先生夸赞，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互相关照啊。”

这边女娘们要开饭了，修竹要留在这边照应着，苏钰便带着柳嬷嬷和章先生一同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柳嬷嬷给章先生介绍庄子里的情况，她对这一带了解远比苏钰多，说出来的比苏钰详细多了，她还变着法地给苏钰说好话，好叫章先生知道自家姨娘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她来这个家当先生绝对是正确英明的选择。

苏钰在一边听得脸都红了，只好把目光投向路两旁的杨柳树上。杨柳枝条已经变成了成了青绿色，露出鹅黄色的嫩芽，在阳光下静静地垂着。树下的泥土里，小草悄悄探出了头，显出点点绿意。

春天真的来了，无声无息地。

中午，史上最多人的一顿饭开始了，霍明端作为家里的主人欢迎先生的到来，贺家里添了良师，也谢过陆稼轩的帮忙，这才宣布开席。

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霍明阳引章先生回房午休，苏钰则跟着霍明端和陆稼轩去了前院正房。

跟陆稼轩说了插秧机的打算，陆稼轩二话不说同意了，还说他也有这个打算，这次来就是商量这个事来的。既然双方想法一致，那就好说了。第一台插秧机已经做出来了，他已经着人送到山里找人试用了。

“明日我和你一同去山里看看试用效果，若有需要改动的当即改了。先期我已经放出风去了，追着来订货的已经有百来台了，后续肯定还有。我想着不多做，先做二百台，或卖或租不愁销路。等这边做好，朝廷那边估计也收到了图纸，到时候听朝廷安排吧。”

“别的不敢多保证，舒姨的奴籍肯定没有问题的。”

苏钰摇头。“我除籍的事暂时先等等，先顾着你们的童子试吧。二月份县试林先生想让阿端尝试一把，虽不进场，但也要按着考场上的时辰条件答卷的。八月份的院试你既然要报名，也应当慎重对待，争取考好了。有个功名在身，比挣钱什么的都强。”

“就是啊，陆兄。我是年纪不够不能参考，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你认真备考，争取一击即中，考个好名次，给我做个好榜样。”

“你还需要我给你做榜样？你跟着林先生好好学，争取明年县试府试一把过。”陆稼轩想说“到时候我们一起院试”，只是看着她们认真的眼神，到底没有说出口，笑了笑，“行行行，我回家把事情分派下去，就专心读书。”

苏钰看他说得认真，也笑了。“这就对了嘛，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干。你家里各种管事的都有，交给他们忙活去，你读书之余研究研究自己喜欢的器械也就罢了。”他本来也只是喜欢搜罗奇技淫巧之物，喜欢钻研兵工器械而已。

商量完事情，陆稼轩便起身回家去了。霍明端也忙着读书复习，苏钰没有打搅，回房去了。

没想到柳嬷嬷找了过来。“姨娘，咱能不能想法子给修竹这丫头除籍啊？”

修竹马上要十六岁了，十六岁及笄礼后便可以许人家了。可她是奴籍，卖身契在府里三奶奶手里，若是她哪天想起来了，随意给修竹指个人家，修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刚刚刘婆子托人带信给我说，三奶奶的陪房周婆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修竹出息了，想把修竹要了去配给她家酒鬼儿子呢，她家那儿子灌两口黄汤就打老婆，已经打死两个老婆了，修竹要是嫁过去不是个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