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河又走了一里多路，渐渐看到忙碌的人影了，又走了一会儿，人影多了起来，六丫回头跟苏钰说就停在这里。一停下，二丫就甩着胳膊在路边蹦跳着高喊：“舅舅，舅舅，舅舅们快过来吃饭了！热乎乎的肉菜窝窝，赶紧过来趁热吃哦！”

汉子们看到二丫，忙歇了手，拎起葛袍披在身上，三三两两地往路边赶来，一路走一路念叨

“好冷。”

“冻杀我了，脚趾头要冻抛了。”

“冷透骨头里了，这南方咋这冷法子呢？”

“这什么鬼天，前几日大晴天热得恨不能光膀子，这一降温叫人恨不能把夹袍裹紧了不脱，冷杀个人。”

......

苏钰心想，古往今来，南北气候差异都是巨大的，这些人在北疆少说待了十几年，不适应南方的气候也是有的。尤其是这山脚下，格外湿冷些，他们干活的时候又不能穿厚衣服，可脱了衣服被风吹着又冷，着实辛苦。

六丫摘下扁担，小心地把桶往路中央挪了挪，压紧盖子。看人走近来，忙把盖子上蒙着的布巾拿开，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数出野菜窝窝飞快地盖上盖子，一人手里放两个。“舅，先吃着，不够再过来拿。”

汉子们也不计较，拿了饼随便找个地儿蹲下来就啃。不一会儿，风里弥漫着荠菜清苦的味道，苏钰有点不习惯，吸吸鼻子往后站了站。

一个瘦高的汉子小跑着过来，先不接饼，去水沟里洗干净手，甩掉了水珠往六丫头上呼噜了一把，咧着大嘴笑：“别顾着给人，自己也吃啊。”

六丫的目光从他上了田埂就一直黏在他身上，他呼噜她头发她还配合地低头往他手心里蹭，那孺慕的样子哟，啧啧，没法说。她把手伸到桶里，掏出两个大些的大大方方地放进汉子的手心里。“舅舅快吃，这是我亲手包的，专门给你做的。”

“哎呀，那我得好好尝尝。”汉子哈哈笑着，低头咬了一口，嚼了两嚼眯起眼睛向她挑起了大拇哥，“我外甥女做的就是好吃。”

六丫就害羞地抿着嘴笑。旁边人听了就起哄，要抢汉子的饼尝，汉子忙背到身后不给他们抢，你推我挡的好不热闹。

闹了会儿，汉子摆摆手，那些人便不闹了。汉子跑到苏钰身边，咧嘴笑了笑：“东家，和您商量个事儿成么？”

苏钰抬头，目光从他洁白的牙齿上闪过，牙缝里干干净净一点都看不到野菜的踪迹，心里的芥蒂顿时解开一半。“你说。”

汉子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是这样啊，咱这儿不都在开耕么，东家原来说这边种绵花那头种水稻，这几日我们耕地的时候仔细比较了下两头的地，那头土是肥些，可地势也高些，种水田车水是个问题，再则我们这懂种水稻的人不多，听说稻田里容易长稗草，这稗草我们只听过没见过，再有什么病虫害啊的，我们不懂不是耽误事么？

我们就想着，要不把水田换到这边来，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时时关注着，若有什么不对劲的也能及时发现，去村里请人来瞧瞧也方便些。”

汉子认真看着苏钰，见她听得仔细，索性一口气说完。“我们就想跟东家商量一下，两边田调一下，这边种水稻，那边种绵花成不成？”

“你们什么时候有这想头的？”

汉子没想到她问这个，愣了一下回答。“开耕第二天就有了，然后越耕越想了，早想找东家商量的。只是东家太忙了，天天眼一睁就去了茶园，晚上好早晚才回来，累得晚饭都没怎么吃过，我们怕扰了东家休息，就拖到了现在。”

“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啊不、不同意？东家不同意那我们就不调了。”汉子倒也干脆，神色虽有些惆怅但并不愤懑，勉强笑了笑，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苏钰一个人往西去了。

他们开耕的时候是从东西两边往中间进行的。河岸边并没有被火烧过，走在河岸上并没有什么感觉，但看开耕过的地方，越往西走越觉得在爬一个极缓的坡，走到西边开垦过的田地边往回看，西边明显比东边高出了三四寸。

水稻是临江城主要农作物，临江城的农户就没有不懂种水稻的。可这些汉子们不懂啊，去村子里问人，人未必有空过来，司农司也必不肯过来帮着察看，而病虫害这个东西，多拖一天就可能泛滥开来。想来还真是不如就种在东头，这边种棉花。棉花是新引进来的农作物，这么多地司农司肯定会派人常驻这里。他们要过来察看必定要经过水稻田，到时候向他们请教种水稻的技术他们肯定顺带着就教了。

苏钰沿着河岸转了一大圈，心里有了数，晚上等人回来了便当众说清楚了，着重表扬了六丫的舅舅。还跟张铭之商量，索性把这一片田地都交给他负责。

因为压在心头的包袱卸掉了，苏钰跟张铭之说话也轻松多了，第一次跟他说了她心里的设想。这里依山傍水，地广人稀，土地又肥沃，她想打造出一座山上有茶，水里有鱼虾，林中养鸡猪，地里种棉花，全方位立体式的生态农场。“你想啊，咱们多多地养鸡和猪，它们吃的是草拉出来的是肥料，田地肥了不愁茶树和庄稼长不好。庄稼长好了，鱼就不愁吃食了，还有莲藕也会长得更好......”

张铭之听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那要不，咱再养点鸭？鸭子吃水草，稻田里的杂草省得要人时时去拔，鸭粪还能肥田，也省了撒肥料了。”

苏钰忍不住笑了，给他比了个大拇哥：“还是队长考虑周到，这个农场没有你可怎么得了哦。”

张铭之不自在地挠挠头，转了话头。“明日陆候府开荒的人要过来了，不知道小郎君过不过来？”

“啊，陆稼轩还真要在这边种棉花啊？”

张铭之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那天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带了阴阳生过来，说是已经挑好了良辰吉时，明日辰正动土。此番过来就是定方位的，定了咱们河对岸东南方三里半的地方搭帐篷。”

“搭帐篷，不盖房？”这春寒料峭的，住帐篷多冷啊。而且，少说一百多号人呢，那得需要多少顶帐篷哦。

“嗯，搭帐篷，更准确点说是搭蒙古包。小郎君说他们那边没山没树的，暂时盖不了那么多房子，索性住蒙古包了。”

陆候府里会缺烧木料？他家哪怕是盖座行宫都不算难事吧？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才不愿多管，点点头便算了。

张铭之倒是挺想过去帮帮忙的，苏钰看出来了，便让他挑些人明日早点过去帮忙。“人家的农具，洗好了还回去，再备上些礼品带上。你去仓库里挑吧，多挑些实用的。”

“我省得。”张铭之点头，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我去安排。东家累一天了，早点歇着吧。”

“等等等等，还有件事儿。”

张铭之刹住脚，六丫和她娘忙把准备撤下去的茶重新摆上。

苏钰摆摆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看了眼门外刚刚升起来的一轮圆月，快速说道。“刚才讲的生态农场，你总揽，茶园理所当然你负责，稻田棉田刚才交给了卢二郎，还有山里养殖，水库养鱼还有河里养莲藕鱼虾，都要挑个负责的出来。你看谁合适，尽早开个会给大伙说一声，以后各尽其责，大家伙有事也知道该找谁了。”

“水库交给小章吧，这一冬天他没少在水库里捞鱼，靠着水库给咱们挣了不少。现在在山里围鸡场猪场的是武二郎，他做事认真负责，索性就交给他了。河里这一块，我想着要不交给女娘们吧，东家看中谁了？”

“你是总揽！”

“那便张大娘吧，她就这临江郡的人，村子里也有莲塘，种莲藕有经验。”

“就按你选的，你尽早安排开个会，把这个决定通知给大伙儿。哦，负责人的衣袖上绣上两道红杠，便于找人。”有记号她认人就不用老是偷瞄人家肩上的名字了，苏钰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头，毫不犹豫地挥手赶人，“天晚了，快走吧。”

要留人的是你，赶我走的还是你。张铭之忍住呛声的冲动，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虚点了六丫和她娘两下：“好生侍候东家，夜里冷，多拢几个炭盆放屋里，别冻着东家了。”

六丫的娘，也就是卢娘子微微一笑，弯腰送他出去，回身点起灯笼，支使六丫搀扶起苏钰，一行人回房去了。

把苏钰放到炕上坐好，卢娘子点起油灯，熄灭了灯笼，带着六丫就上了炕，一边一个把苏钰的腿拉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给她捶腿按摩。

天知道苏钰刚才跪坐的时候有多别扭，坐久了腿麻了，想动动不了多难受。要不是顾忌着东家的面子，那样强烈的酸爽真的让她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