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稼轩是行动派，动手能力又强，做起事来麻利非常。

汉子们也是讷于言敏于行的，饭碗一丢，到库房拿了工具就去了河边，行动那叫一个利索。

霍明端抱着肚子小跑着跟上去，看他们忙活，等着有需要了能帮一把。

他们在这里忙得热火朝天，苏钰在家也不得闲。

池塘里水车得差不多了，只塘中央还有浅浅一层水，周围已经露出了塘底的淤泥，有的泥表面上还不停地冒着泡，懂的人都知道，那淤泥下面藏着鱼呢，伸手一抓一个准。

庄头带着人准备张网捞鱼了，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围着的人群自动往后撤，等拉着网的青壮一字排开下了塘，又蜂拥着往前挤，伸长了脖子使劲往塘里张望。

不时有惊呼声传过来，吵得苏钰不得安眠，干脆不晒太阳了，拎起菜篮子进了大棚。

大棚里西瓜藤爬了满地，叶子碧绿，绿油油的大西瓜在藤叶间躲着猫猫，有的已经藏不住悄悄露出了头，看着特别喜人。苏钰每天巡视好几回，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它们藏在了哪里。她一点磕巴都没打地往前走，偶尔停下脚步，蹲下来屈起食指敲敲西瓜，听到又是“当当”的响声便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敲到尽头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嘭嘭”的声音。

“嘭嘭”？

苏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敲了两下，还是沉闷的“嘭嘭”声。

她不信邪，又仔细摸了一遍瓜身，光滑得很，不像别的瓜皮摸着感觉很粗糙。又检查了下头尾，这个瓜两端十分对称，脐和花梗深深凹进去，四周却很饱满。她抱着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确定这个瓜，它熟了！

这个怪不得她怀疑，毕竟这个瓜只有汤盆那么大，在大棚里算中等个儿，若论在它旁边的一圈兄弟姐妹中，它的个子算得上娇小了，谁会相信它成熟了呢？

苏钰摘了瓜，放进篮子里，盖上麻布，这才拎着出了大棚回家。

到家把瓜藏自己房里，锁好房门，这才放心出门去找霍明阳她们。

霍明阳看捞鱼正看得起劲呢，池塘里，拉着网的青壮已经走到塘中央了，网里的鱼渐渐都露了出来，跳着挣扎着往高处蹦，想跳出渔网。那哪可能嘛？不过鱼儿可什么不知道，只在那里蹦跶，看得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哄笑。

苏钰到的时候，霍明阳正在那咯咯直乐，一手拉着嬷嬷一手拉着修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苏钰连喊她两声她都没听到。

围观的人都只顾着看池塘，倒没人注意到她这边。苏钰也懒得再喊了，怏怏地跑回家，往躺椅上一躺，闭着眼睛挺尸。

正恍惚着要睡着了，不知从哪冒出个小孩儿来，揪着她的袖子摇啊摇啊摇。她艰难地撩开眼皮，瞥见一个脑袋圆圆脸也圆圆的三头身，太可爱了，她的起床气便努力收敛起来，指指院外池塘边。“你要找妈妈对吗？我这里可没有你妈妈，你看看，你往那走，你妈妈在那儿呢，快去吧。”

指完她又瘫回去睡了，没想到刚要睡着，又被人拉着摇袖子摇醒了。她一睁眼又看到那个三头身，黑葡萄似的大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她，硬生生把她心头的火气浇灭了。

她撑起脖子冲着厨房喊来仆妇，看清来人肩头绣的名字，指着院门跟三头身哄三头身：“乖，让庄七嫂子带你出去找妈妈去，婶婶困了，要睡觉，等你找到妈妈了再过来玩好不好？”

三头身眨巴眨巴眼睛，猛不丁开口，声音软糯糯的。“姨婆好，玉儿是过来找你的。”

姨婆？

苏钰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下子跳了起来，左腿绞着右脚差点摔个大马趴，好容易扶着凳子站稳了，把手摇得飞起，怕吓着小孩儿，忙柔和了表情蹲下身来拉着三头身的手：“乖，婶婶家的哥哥姐姐比你大不了几岁，可不敢乱叫。”看着小孩儿细皮嫩肉的，衣料华贵，料着不是这庄里的孩子，便又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走到我家来了？”

三头身任她拉着小手，听她问话，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乖地答道：“姨婆，我是林宝玉，是来找明端师叔的。”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师叔的姨娘就是姨婆，玉儿没有叫错哦。”

师叔？

姓林的？

苏钰一下子就想到了霍明端的老师。林如海，林宝玉，的确像一家人的名字。

“林如海是你爷爷？”

林宝玉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他是我叔爷爷。”

叔爷爷，爷爷，一字之差，明晃晃的弟兄俩，一家人啊。

先生的孙子可是贵客，苏钰忙叫庄七嫂去准备茶水点心，叫快把她房里收着的好吃的通通拿上来。见还有两块鸡蛋糕，忙端了送到三头身面前。“乖宝，这个鸡蛋糕是我们自家做的，干净的，你吃点可好？”

林如海垂着眼睛看着碟子，伸手拿了一块，掰成两半，一半递到苏钰唇边，奶声奶气地说：“姨婆吃。”

苏钰被萌得心都要化了，忙接了过来，笑道：“乖乖，我吃，你也吃啊，吃完了姨婆再给你做。”

吃了块鸡蛋糕，苏钰见没人进来，不由奇怪，柔声问他：“乖乖，你家人呢，怎么没见着？”

“刚姨婆在睡觉，我便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了。”三头身见几上有糖炒栗子，觉得好奇，就拿了一颗在手里转着圈儿细看。

苏钰让庄七嫂去院外请人进来。过了一会儿，两个穿戴藏蓝色茧绸大褂的婆子进来了，她们身后跟了个挑着礼担的健仆，见了苏钰恭敬地行礼，年纪大些的那个婆子满声细气道过叨扰，呈上礼单，这才开始说明来意。

三头身听婆子说话，忙心虚地转过身去，板栗也不玩了，低着头在那儿对手指呢。

苏钰听完笑了，让婆子下去歇息，自己牵起了三头身的手，蹲下来刮了下他的鼻子，笑着：“这么喜欢黄瓜啊，走，姨婆带你摘去。”

三头身瞬间抬头，瞪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真的吗？我能自己摘？”

苏钰笑着起身，带他往院外走，路过门槛的时候看三头身的小短腿迈不过去，就握着他的小手把他提溜了过去。没想到这个动作把三头身高兴坏了，走了两步扒着她的腿，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姨婆，我还要。”

“要啥？”苏钰愣了下，反应过来时再要什么，不由笑了，握着他的小手又把他提溜起来悠了几遍。小孩子手软软的嫩嫩的，握在手里比最柔软的丝绸还要丝滑，苏钰本就爱不释手，正好过瘾了。

“你知道黄瓜长什么样儿吗？”苏钰拎起他悠过韭菜畦，带着他从垄沟里穿过去。

三头身摇头，他哪见过蔬菜长什么样，进到菜园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看到碧莹莹的菠菜觉得很稀奇，停下脚步不走了，撅着屁股凑近了菜根仔细看，还不忘跟苏钰惊叹：“姨婆，这菜根子好红哦。”

“这是菠菜，从波斯国引进来的，它的根甜丝丝的，很好吃哦。”苏钰说着挑着肥硕的拔了一把放在墒上。

“姨婆，这是什么菜呀，好吃吗？”

“这叫小葱，又叫香葱，煎饼吃香香的，可好吃了。”

“那，这个是什么呀，为什么要捆起来呀？”

“这是白菜，又叫黄芽白，捆起来它才能长得结实，不会被冻坏啊。”说着动手解开草绳，剥掉外层风干了的菜叶，露出里面白色的叶子，一层层扒开给他看。“越往离它的叶子越黄，想刚发出来的黄芽，所以叫黄芽白。这个炒着吃炖着吃泡着吃都好吃，还能拿来包饺子哪。你吃过饺子没？”

三头身摇头。

苏钰这才想起来，本地人没有过年吃饺子的习俗，逢年过节都吃的馄饨。“那你吃过馄饨没有？”

三头身高兴了，点头。“馄饨好吃。”

苏钰笑了，掐着腰一指园子里的菜，一脸自豪。“我家园子这些菜都能拿来裹馄饨，都可好吃了。”

三头身羡慕得不得了，忙过来拉她的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姨婆，能裹馄饨给玉儿吃吗？玉儿赶了好久好久的路，肚子好饿的。”

三头身软糯糯地撒娇，这谁抵挡得了？苏钰忙答应了他，让他站这等她，她干脆利落地拔了白菜葱菠菜萝卜，割了韭黄，抱起就往家冲，吩咐庄七嫂收拾出来，炸个萝卜丝饼，煎两个菠菜饼，再各样馅的馄饨裹一份，尽快收拾出来。又催着她们赶快把中饭整治出来，别饿着孩子。

她一阵风一样刮进来，噼里啪啦说一通，又一阵风一样刮走了。留下在厨房帮佣的几个仆妇大眼瞪小眼，恍惚了一阵，庄七嫂一挥手，脸一板：“还愣着干嘛，赶紧按东家说的办。”

仆妇们“哦”了一声，忙去忙活开了，厨房里一片兵荒马乱。

苏钰回到菜园，三头身还在垄沟里站着呢，看到她过来，三头身扬起头使劲挥着小手，声音软糯糯的。“姨婆，我有乖乖的哦。”

苏钰笑着跑过去。

不过有人比她跑得更快，抢在她前面一把抱住了三头身：“娃娃，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