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说刘父刘母，就是刘江自己也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关键时刻还是刘母靠谱，直接过来一脚踹在儿子膝窝里把刘江踹跪下了，自己也跟着跪下向霍明端磕头。“多谢郎君，小的们必肝脑涂地以报郎君大恩。”

霍明端赶紧过来扶他起刘老太，让她们赶紧给刘老头上药，等会好商量种地的事情。刘母把他们让进屋，倒了水给他们用，这才回来继续给刘老头打扇子，催刘江快上药。

上好了药，刘江给刘老头松了绑，把他放在胡床上侧躺着，口里还不忘给霍明端解释。霍明端经历过，自然了解，不需要他多解释，反而好生安慰了他们一番。

“我家也有人曾经瘫在床上几个月，不能说话不能动，比大叔可严重多了，也没大叔这么幸运，那时候我家里东西都卖空了，连只碗都没了，只得砍了竹子，拿竹筒煮饭吃，差点活不下去。”霍明端想想那段时间，那些苦难并没有经过时间的消磨而消失，想起来他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你家不是国公府么，怎么会过不下去日子？”刘老太不解，一时也忘了避讳，直接就问了出来。

霍明端笑笑，没回答，反而对着刘老头说：“您是老庄稼把式了，这天迟迟不下雨，我看沟渠里水都见底了，这庄稼该如何种，您老人家心里可有谋划？”

刘老头抬起头来费力地对上他的目光，刘老太和刘江忙往他脖子下面放上麦麸皮枕头让他枕得舒服些。刘老头叹气：“这天旱成这样，像往年那般种地是不成的，眼下刚过白露，白露白种花麦，正是种花麦的时候，不过花麦不耐干旱，不如种小麦，再过几天秋分，秋分育苗寒露移栽，种油菜正当时。眼下只想到这些，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霍明端点头。“上等水田种小麦，中等的种油菜吧，种子你们准备了没有？”

“郎君放心，我们家年年收成了，都挑最饱满的留下来做种子，种子都留好了，只是原本打算种双季稻的，如今节气赶不上水也不丰沛，晚稻种子用不了，小麦种子怕也不够。”

“我原计划着各留五亩试种外来粮种的，你等会看看估摸一下差多少，等我买了粮种一并送过来。”霍明端笑笑，“家里的农具都齐全么？能带我去看看么？”

刘家条件不错，农具也齐全，家里还养了两头耕牛，在乡下这就很难得了。

霍明端认识的农具不多，刘江一一给他讲了，还耐心地给他演示了怎么使用，霍明端怕听漏了，还朝陆稼轩借了纸笔记了下来。

陆稼轩不解。“记这些做什么，还要画图样子？”

刘江也跟着点头，农具么，祖祖辈辈传下来就这么用的，他一个侯门公子要记了干嘛？

顶着两个人奇怪的眼光，霍明端极力淡定，只是微微泛起粉红的耳朵出卖了他。“来时家里交代了，要记好了带回去给她看的。”

他这一说，陆稼轩立刻明白了。“是要做新农具吗？”

霍明端摇头，听姨娘的意思好像是这样，不过他不确定。

看过了农具，霍明端又请刘江带他们去田间看看。

这次看下来旱情更直观了，沟渠里的水都干涸了，地里的庄稼也多枯黄。刘江家种的早稻已经收割了，裸露在外面的田地都干裂了。他家还算好的，本地人多种的单季稻，这时候正是需要水的时候，可是田里已经没水了，稻叶都干得卷了边，有些叶芯都干枯了。有好些庄稼汉从家担了水过来浇地，一点点浇在禾苗根部，禾苗勉强维持着青绿。汉子们看着这点点青绿，神情麻木。

霍明端看得心酸，诗经上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一年到头农人就是这般辛苦，可要是碰到这种灾荒年间，再多的辛劳都白费了，该是何等心酸？这些高大强壮的汉子，辛苦担水浇这一亩半亩田，能给父母妻儿糊口吗？

“听说这里离江很近，为什么不从江里引水过来呢？”

刘江闻言苦笑。“江里水位低，放不出多少水来。官府日日拉闸放水，都被上游村庄拦住了。再说我们平头百姓哪抢得过那些贵人的田庄？”

这里离城不远，城里的权贵人家的庄子都在城外，挑的都是好位置。这边村庄都是平民，是没办法跟他们争的。

霍明端沉默了，几个人继续往远处走，看家里的中等水田。他家水田和旱地连在一起的，这一段旱地土质格外不同，是沙土，只种了些花生，这时候也到了收获季节，可花生也枯了大半，拣绿色的拔了几棵出来看，结的花生很小，减产是显而易见的。

刘江却并不难过，反而很开心地说：“多亏听了官府的话种的花生，还有些收成。若跟以往一样也种水稻，那就是颗粒无收了。”

看他们两个一脸懵逼，刘江细心地解释，这沙土存不了水，种水稻收成很低，倒是很适宜种花生大豆这些作物，既不需要多费心管理收成也不错。旁边人家种的大豆早收回去了，听得说收了好几斗，比以往种水稻收得还多，他家花生是因为没打理，种得太密了所以结出来的果子较小，并不是干旱的原因。

“其实前些时日官府已经在组织我们抢救庄稼了，很多庄子也改种了别的作物，我们庄子......”他说着叹了口气，原先有事都是他老子跟族老商议，后来他老子腿断了，族里竟然落井下石，他又何必操心？

陆稼轩瞥他一眼，心里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一路行来他把田地卖了霍明端的原因了。不过霍明端也算捡了个宝，这父子俩都是肯动脑筋会干活的。

苏钰也是这么想的，听完霍明端的话，她悠悠地探了口气，“好想过去亲眼看看啊。”

“姨娘想看？”霍明端眼睛亮亮地，扫了眼窗外，暮色四合，仆妇们离得远远地，说话声音也大了点，“去呗，正好把你说的那些农具讲给他们听，我还怕传话传错了呢。”

苏钰给他们设计了好几种农具，听起来比刘江的更好用更方便，不过苏钰说农具最重要的是适用，最好能亲自去看一眼，因地制宜把农具设计得更合理。霍明端还怕她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准备去找陆稼轩商量呢，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了。

苏钰也很高兴，一听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霍明端的手腕，激动地问：“你说真的？我们能出去？”

霍明端点头。

其实大昭朝风气比较开放，毕竟前朝末年战乱四起，连年乱战下来人口锐减，本朝立朝之初就颁布了法令鼓励女子出来做工，女子的地位并不低下。姨娘如果没有嫁给他父亲，以她的想法是赎身出来立女户的，只是命不好被他父亲看中了，结果不得不在偏院蹉跎。如今有机会出来了，他当然要满足她的愿望，带她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正好离庄子不远的地方有几座矮山，看上去和姨娘心心念念的老家有点点像，带姨娘过去看一看，也算了却了她思乡的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