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了许久，伊恩终于点头，“这是我的神眷。”

莉莉丝看着面前总是安静的黑发少年，半晌无言。难怪，难怪他总是一个人呆在观星堡的塔顶，那里对他是不是唯一的安宁之处？

“那个斯宾塞不是什么好人……她去了高庭，也是跳入另一个火坑。”见莉莉丝不说话，伊恩干脆自己说了起来。“那个家伙他，他已经换了好几任妻子，年纪也不小了。”

“你认识他？”

伊恩再次陷入沉默。

“是……”他艰涩开口，“那个家伙，以虐待女性为乐。”

莉莉丝没说话，静静倾听。

“有一次，他出城打猎时看上了一个农户的女儿，便强行……女孩的母亲想要救她，却被他直接勒死了。”

伊恩抬头看了眼莉莉丝，“他是贵族，莉莉丝……”

“我明白。”莉莉丝捏紧了拳头，努力平静语气。

“那个农夫回到家中，却只剩两具尸体。他买了刀，花了半年时间混进了斯宾塞在城内的府邸，想要完成自己的复仇。”

很显然他失败了……莉莉丝暗忖。

“那农夫太穷了莉莉丝，连把好刀都买不起，那刀身太薄太脆，砍到骨头才一刀便卷了刃，让斯宾塞有机会呼救。”

“等到他的侍卫赶到，斯宾塞伯爵的脖子几乎被卷刃的刀砍得只剩一层皮了，可是……他被送进了神殿，竟被圣女救活了，连那种伤都可以……”

伊恩语气迷茫，光明神为什么毫不保留的将赐福送给这样的家伙，这也是神的慈悲吗？

“那个农民呢？”

“斯宾塞伯爵从未遭遇如此严重的刺杀，农夫本该直接被判处绞刑，可是斯宾塞不让他死，他被每日折磨，泡进游满老鼠和蛆虫的水牢，一旦快死了，斯宾塞就委托神眷者为他治疗。”

他抬头看向莉莉丝，“他每天都在祈祷能够死亡，祈祷光明神的接引，莉莉丝。”

水牢里的人从被抓捕后，始终一言不发，似是已经放弃生机，可他脑内的尖叫哀嚎响彻在伊恩的脑海，每日，每时，每刻。

莉莉丝看向伊恩，目带怜悯，声音轻柔，“伊恩，你离开光明教会，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伊恩目露痛苦，他想起莉莉丝上次听他讲述时，露出的恐惧又排斥的眼神。

“是——”伊恩再次点头，说了和当年一样的话，“我认为那是对他最好的结局，就那么做了，我相信光明神会宽恕我。”

他每日听着那农夫尖叫嘶吼般求死的祷告，整日无法入睡，终于在有一天，他穿上全副光明铠甲，未受任何阻拦的走进水牢，将农夫送到了光明神的身边，农夫在死前，终于露出了解脱般的笑容。

斯宾塞伯爵大怒，叫嚣着要将他绞死，还是一位看重他神眷的主教出面，才保住了他的命。

却也因此，他被踢出了光明骑士团，那个他曾经宣誓效忠一生的地方。

可伊恩却顾不得莉莉丝是否会因此再次排斥畏惧杀人的他，仍然忧心着地穴里那个可怜的姑娘——

“斯宾塞伯爵的每任妻子都活不久，她，她不应该踏入那样的炼狱，也许我们不该把她送回去。”

伴随着他的话语，洞穴里传来了嘈杂之声，愈来愈近。

“玛格丽特！”

贾思琳追着面前的落跑新娘跑了出来，在她进食的时间里，她们已经交换了名字。“别任性了，哪里都没有家重要。”

“你不明白我的处境，贾思琳，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爱自己的父母。”玛格丽特已经吃饱了，恢复了不少气力，这会儿虽然仍有些虚弱，却不管不顾的提裙往外走，要和她们分道扬镳。

却没想到外面仍有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会动的巨型石头怪物，吓得她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别怕，它不咬人。”莉莉丝轻轻说。“你要去哪儿呢，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定了定，看向了那个掏出热乎食物款待她的漂亮姑娘，“抱歉，我现在没有能力偿还您的帮助——”

“怎么会呢？你的父亲是鲁瓦斯堡的领主，随便露出些财宝，都能引来巨龙的窥视。”莉莉丝声音如同蛊惑般。

“……那些都和我无关了，我不会回去了，很抱歉。”

“怎么会无关呢？”莉莉丝举着照明术仍在朝她微笑，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在幽幽绿光下有多诡异。“你是男爵大人的独女，你有全部的继承权。”

“你为什么要放弃呢？”

玛格丽特倔强地抿起嘴，她不愿像舞台剧上的苦情女角一样，一遍遍哭诉自己的不幸。

“你也并没有多爱那个骑士吧，你只是想自救，哦，顺便一提，他也没机会救你了，龙将他烤了个全熟。”

莉莉丝幽幽的话语伴着绿光，如同恐怖的威胁，玛格丽特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戒备着没有讲话。

“人生并非只有两条路，玛格丽特。”莉莉丝举着绿光走向了对方，却将她吓得在地上挪了几步，莉莉丝脚步顿了顿，终于想到收起了照明术。

“你听好了——”莉莉丝伸出双手，捧起了玛格丽特消瘦的脸，“你被巨龙劫持，绑到了詹戈洛德环形山，是游学途径此处的王女，凯瑟琳碧舍普与恶龙做下交易，将你救了出来。”

玛格丽特的眼睛骤然睁大。

“恶龙被王女的勇气和智慧所震撼，愿意用金币换取你的自由，而你，对于王女充满了感激与敬佩，立誓要永远追随于她，以成为王女的忠诚女官为毕生追求，以自身的努力为鲁瓦斯家族带来荣耀。”

莉莉丝紧紧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一字一句。

玛格丽特终于懂了，她眼神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帮少男少女，而后问向莉莉丝，“王女，在哪里？”

“啊，看来你同意了！”莉莉丝突然拍手微笑，气氛骤然一松。

而后她将玛格丽特从地上拉起来，微微一笑，“那么，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放心，她一定会接受你！”

哔啵的破壳脆响依次响起，来自歌蕾蒂娅的旅人们捏碎了蛞蝓花，逐个消失在原地了。

清冷的月光下，石林如沉默的卫士般矗立着，若是站到高处，便能看到一块怪石上方，躺着一个黑衣青年。

在下方的两脚羊依次消失时，青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旧的羊皮封面的本子，翻到后面认真记下了刚刚听到的名字——

欠账人：凯瑟琳碧舍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