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从没和喇嘛的高层打过交道，并不清楚对方有什么特殊的忌讳，只能按照自己了解的喇嘛习俗，低头弓着腰，双手并拢举在胸前做礼佛状，慢慢走了进去。

客房很大。

进门后绕过一道屏风，范永斗的视线里先是出现了几双以牛皮为底的长筒靴，看着连帮带底子都是整块的熟皮做的，鞋尖分明向上翘着。

经常和和硕特部打交道，范永斗知道这些是普通僧人穿着的僧鞋，叫做“夏苏玛”。

再往前走，一袭黄色的“查散”（袈裟）盖在了中间僧人的脚面上，只能隐约看出这个僧人穿的是厚底锦缎僧鞋。

到此刻，范永斗心里的疑虑已经去掉了九成九。

他虽然不是喇嘛，可是因为和和硕特部交往的关系，对喇嘛的习俗知道的不少。

如果对面中间僧人，同样穿着熟牛皮做的“夏苏玛”，身上穿的“查散”（袈裟）和周围几人一样都是紫红色的。

那范永斗肯定是立刻转身就走，连一秒钟都不带耽搁的。

因为在喇嘛教中，地位尊贵的喇嘛和普通喇嘛的服饰，是有明显的差别的，而且细节上也有考究。

对面中间的僧人就连脚上的僧鞋都和教规一致，那就说明这些人肯定就是真实的大赖子喇嘛使者。

“小可范永斗，拜见彪马上人！”

又往前走了两步，范永斗看着距离差不多了，于是噗通一声跪下，行了三叩首的大礼。

看着范永斗这么守规矩，主座上的彪马上人声音也很温和：“起来吧！”

“你不是我教的弟子，无需行此大礼！”

“刚才哈基米都统来禀报，说你想要见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想获得摸顶赐福吗？”

彪马上人说的是藏传佛教一种仪式，普通信众认为高僧的摸顶，可以获得祝福。

所以，彪马上人这么询问，也很是合情合理。

范永斗没想到对方竟然联想到了这方面，本想开口拒绝，可又联想到刚才黄马褂都统的叮嘱，立刻改口道：“是的上人！”

“虽然小可并不是贵教弟子，可是因为经常来往藏地，对大赖子活佛很是尊崇，也特别希望能获得贵教高僧的祝福，今日斗胆，请彪马上人赐福！”

彪马上人笑了笑，温言道：“既是如此，那就上前来吧！”

范永斗没听到要他起身的话语，也不敢贸然站起来，只得跪着爬到了彪马上人的身前，随后感受到一双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紧接着就是一阵他听不懂的佛经诵读声。

其实范永斗根本不信这些，听得是昏昏入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位彪马上人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年方几何，怎的这手上老茧如此之厚！

好不容易等彪马上人催眠曲一般的念经结束，范永斗知趣的又退回了后面。

“神已赐福与你，愿你好生珍惜！”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彪马上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范永斗终于等来了这一刻，赶紧说道：“上人！”

“恕小可斗胆，不知上人到此地，是否为了寻找商队帮助，想从西宁卫（今天的青海）入藏？”

“放肆！”

彪马上人还没说话，旁边的一个僧人已经冲上来，怒斥道。

范永斗知道关键的时候来了，哪里会后退，只是跪在地上死活不动，也不抬头，就这么赖在原地。

彪马上人却是出言止住了下属的举动：“无妨！”

“贫僧向来不打诳语，你猜的不错，的确是如此！”

范永斗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已经很接近了。

如今天下动荡，眼看着鞑子自身难保，他又是不可能再回头去找大明庇护，所以这次巴结上藏地的大赖子喇嘛，是关系到他范家生死存亡的关键一步。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频频失态的原因，不过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罢了。

稳了稳心神，范永斗沉声道：“彪马上人，小可接下来的话，或许有些妄言僭越，不到之处还请彪马上人恕罪则个！”

彪马上人沉默了一下，还是应道：“无妨，请说！”

“自从和硕特部的固始汗病逝后，如今继位的是达延鄂齐尔汗......”

“虽说和硕特部如今是西宁卫和藏地的世俗统治者，但据我所知，达延鄂齐尔汗继位后，与大赖子喇嘛活佛向来不和，双方明争暗斗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至于原因小可不敢妄言.,.....”

“如今彪马上人想从西宁卫区域入藏，而西宁卫又是达延鄂齐尔汗起家之地，恐怕这一路并不会很太平......”

说道此处，范永斗明智的闭上了嘴。

聪明人无需多言。

如果彪马上人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明白范永斗话里的意思。

可如果彪马上人并不能听的明白，范永斗当然也会继续把话说透，只是未来绝不会把宝全压在他身上，而是借着他的这条路，再去寻找更值得押注的人。

彪马上人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声开口了：“帕卓多玛，你把这几日见得几人，都回掉吧！”

“另外，告诉外面的哈基米都统，不要再给我引荐新的人了！”

“咱们回藏地的领路人，已经找到了！”

“是的上人！”

一个身穿普通僧鞋的僧人，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句，随后转身走出门去。

范永斗心中大喜！

他明白，自己再次押对了人！

看来，这一次，自己的家族不会受到鞑子和明军争斗的影响了！

说不定，借着这次的机会，还能再上一层楼。

“上人！”

“既然您如此信任小可，小可也对您坦诚相待！”

“如今的达延鄂齐尔汗的兄弟，他与我是合伙人！这条商路，小可用性命担保，绝对万无一失！”

范永斗直接亮出了底牌。

这也是他能够在和硕特部控制的西宁卫和藏区，来去自如的原因。

彪马上人的声音依然温和，不悲不喜：“如此很好！那我等回藏地的路，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