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怡依旧站在柳树下，抬眼望着随风飘散的柳条，看着被风卷起的柳叶，飘飘洒洒最后晃晃悠悠着落到地上。

“宁姑娘。”身后突地传来清脆地一声，宁怡一愣，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宁姑娘。”沈云湘轻轻屈身微微一礼，宁怡这张脸依旧同上一世一样，眼里如深井，不见波澜。

宁怡也回了一礼，“沈四姑娘？”虽然认出来了这人，但宁怡的语气还是有些不确定，这沈家四姑娘怎么寻了她来？她们此前可没怎么说过什么话，只能算认识，却没什么交情。

沈云湘心下也清楚宁怡此刻对她的疑惑，也没有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来了好半晌了，发现宁姐姐一直在看这棵树，心下实在是好奇的紧，于是便过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宁姐姐。”

察觉到沈云湘语气里的热忱，宁怡慢慢摇了摇头，“无妨。”

沈云湘也不气馁，同宁怡一样，抬眼看书，“宁姐姐看什么哩？”

宁怡扫了眼沈云湘，又看回了树上，“没看什么，我只是喜爱柳树罢了。”

沈云湘点点头，语气轻快，带着些笃定，“那宁姐姐一定也喜杨树吧。”

杨树，柳树，模样差不多，想来喜爱的杨树也喜欢柳树都是正常的。

像是被沈云湘语气里的笃定取悦了一般，宁怡轻轻一笑，“我不喜杨树。”

沈云湘面露失望，有些闷闷的，也不看树了，低头轻轻踢着小石子儿。

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因着她一句话，如同被霜打茄子般，宁怡突然想起来另一人，那人的年岁也同眼前姑娘差不多，也是因着她的一句话就垂下头，半天不说话。

在那人还要小上一些的时候，也曾这样叫过她，“阿姐。”

她说了什么？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只仓促跪下，口称“臣女”，自称担不起这声“阿姐”，请那人莫要再这样叫她。

那人是什么样的表情来着？她竟是记不清了。

宁怡不愿再想，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小姑娘，宁怡幽幽叹了口气，“四姑娘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沈云湘突然抬眼，眼底闪闪发光，“嗯。”

宁怡轻笑出声，“你看。”

沈云湘顺着宁怡的手指去看，原来这棵柳树顶上竟有个鸟巢。

柳树顶端，鸟巢里，两只小小的麻雀探出了头，焦急地张望着，等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父母。

沈云湘的心一动，宁怡这是想到了齐王？

沈云湘又是一笑，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的，“好高哩，宁姐姐你说，它们会不会害怕？”

因着沈云湘的语气里的认真，宁怡轻笑，“不会的，它们生来就在这样的高的树尖上。”

沈云湘点头，想了想又说：“有其他鸟儿一道，它们应该也是不怕的。”

宁怡不说话了，目光悠长望着那两只小小的麻雀，它们完全不知明日会不会意外摔下，也不知道离开鸟巢寻找食物的父母会不会按时回来，它们能依赖的只有彼此，是因为有彼此在，所以它们才不怕的么？

沈云湘也不说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宁怡，宁怡如今十五岁了，虽然还未及笈，可是宁家也已经打算替她结亲了。

同宁怡定亲的那人她也是知道的，震北将军府蒋府的二公子蒋正卿。这人究竟好不好，她是不知道。

但她却知道，这人是个短命的。在宁家与蒋家订过亲后的次年，蒋二公子出了意外，死在了沙场。

宁怡作为一个望门寡，虽没入门，却也跟着守了寡，直到元和十六年，被一顶软轿抬入了成王府。

沈云湘轻轻叹了口气，她虽不幸，可宁怡也好不到哪儿去。

“宁姐姐？”

宁怡侧身看她。

“宁姐姐，若是日后得空，云湘想请宁姐姐一聚。”

宁怡疑惑，望着沈云湘。

沈云湘笑得真挚，“我有个姐姐，同严姐姐一样，也喜柳树，我想介绍她同严姐姐认识。”

宁怡一愣，正待拒绝，又听着沈云湘轻轻地，带着些谨慎地问，“可以吗，姐姐？”

宁怡缓缓地点点头。

“太好啦。”沈云湘抿嘴轻笑。

同宁怡的交好，是为了齐王。

沈云湘心下虽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个心底也清楚，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着宁怡本人。

宁怡比她殁的还早，好像是在元和十七年的立春那日，同宁怡进门的那天一样，又是下了一整夜的雨，她整宿未睡，一夜的雨不断地滴滴答答撞着窗户，雨声无孔不入，她翻身再翻身，却怎么都隔绝不住，她干脆就起身，披着杯子，听了一夜的雨。

早上起了床，雨已经停了，她裹了件披风带着水碧出了门，院子里养了几株牡丹，她想去看看。

院子里的牡丹早就被昨夜的雨浇的谢了一地，满地泥泞，她也没觉着失望，好像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些牡丹是留不住的。

府上伺候的人，正在清扫，她听着清扫的那俩人似乎在说些什么，等她走过去，那几人便不再说话，恭恭敬敬地跪着，她觉着没意思，回来屋子待着，心下却知道，府上应该是出了事。

水碧出去打听，后来她就听说了，是宁怡殁了。

宁怡走得突然，都说是昨天夜里，突然发起疯来，在屋子里凄声尖叫，之后就发起高烧，院子里的人甚至连大夫都来不及去请，人就走了。

她是不信的。

昨日白天，她还见着了宁怡，宁怡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院里到的树，见她来了，宁怡朝她笑笑，没有多话，宁怡看起来还是正常的。

昨夜成王唤了宁怡伺候，早上起来就说人病了，当天就封了棺，抬出了府，她不信宁怡是病了。

可是她不信又如何？

宁怡还是死的悄无声息，仿佛府里从来没有过这人一般。

至于齐王？那个时候谁还记得还有个齐王？

圣人病重，英王监国，成王虽然面上依旧对这个皇弟友恭的紧，可是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端看成王这几日召去的姬妾就知道了第二天出门的模样就知道，哪一个不是被抬出门的？

宁怡不过是运气太差，成王那日在朝堂上受了英王的斥责，回了府，心底怨气重，下手重了些。

她那时就想，昨夜她听到的雨声，是不是也夹杂着宁怡求救？只是晚了，宁怡走了。

等到成王失势，她手脚皆断，躺在暗无天日阴暗的地牢里时，她竟然有些羡慕宁怡，宁怡早早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