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过，小青洲里满园白簇簇的，院子里其他的花都冻得凋零了，但只剩下几株粉白玫红的腊梅，独自伸展着。

穿着青绿色小袄的丫鬟，剪了株红梅，拿着进了的内室。

自从晚红出嫁后，沈云湘的院子里也进了两个新人，一是明月，是从府外买来的，如今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另一个是九红，是府中的家生子。

陈氏指了几人给沈云湘挑选，沈云湘一眼就挑中了她，指了她来伺候，算起来是补明翠的缺。

屋里早早烧上了银炭，沈云湘只穿了件小袄，在书桌前翻书。

见水碧进来，沈云湘抬眼看，就见水碧手中白瓷玉瓶纯净，瓶中红梅嫣然，沈云湘停了笔，细细过去瞧。

“姑娘，五姑娘来了。”书房外，明月领着沈云溪进来了。

“四姐姐。”沈云舒甜甜唤了一声，由着夏芜替她脱掉披风，之后接过青竹递上的热茶，暖了暖手。

等沈云舒暖和些了，沈云湘才开口问道，“今日这般冷，你怎么过来了？”

沈云舒将茶搁置一旁笑道：“我已经好几日没见着四姐姐了，实在是无趣的很。”

立冬过后，天气渐渐冷了，祖母也体谅几个姑娘读书辛苦，等到过了小雪，就不用她们几个去学堂了，本来不用上学，沈云舒还乐了几天，可是不上学，母亲也在家里要她一道看书，宏岳也没回来，她实在是无趣得紧。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姐姐已经隔了七八个三秋了。”

“你呀，这嘴真不是抹了蜜么？”沈云湘笑着去捏沈云舒的下巴，“我看看，今日是吃了什么蜜饯？”

“今日还没吃呢。”沈云舒嘟囔，母亲不让她多吃，说是会的龋齿。

“可不是得少吃些，”沈云湘笑着坐到沈云舒旁边，又劝她，“甜食吃多了要牙痛的，你若是不改，等以后牙烂掉了，往后就可不得捂着嘴说话，往后和姐姐门再在一块说笑，你一张嘴就大家就看见嘴里黑洞洞的，可不吓人。”

沈云舒想了想这样的场景，继而摇摇头，“我不吃了，姐姐。”

沈云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说到了近来沈云舒很是痴迷的小曲。

前些日子，沈云舒从外祖家回来，路上碰到一个从江南来的一个班子，一个半老头头发发白的词工和一个十五岁唱小曲的姑娘。

她一时好奇，请姑娘给她唱了一段，结果她就被迷住了。后来还打听出来这两人是在醉仙楼唱曲，她就隔三差五地央着孙氏带她出去。

“姐姐，那柳娘子是真的唱得极好，我看那胡老爷子也是个雅致的人，他还能弹三弦琴，姐姐要是听过他和柳娘子的合奏，就知道人间确有仙乐。”

沈云湘见她这般推崇那个柳姑娘，戏谑道：“照你这样说，我和你三姐姐弹的都是俗乐了？”

“不是不是，四姐姐和三姐姐奏的也都是仙乐。”沈云舒急着辩解，看出沈云湘是在故意作弄她后，沈云舒不依不饶嗔道：“姐姐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故意挤兑我。”

“你呀，”沈云湘刮了下沈云舒的脸，“我知道你的意思，三姐姐也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话要说被有心人听去，又不知会怎么编排你？这话可不能在外说。”

“我晓得，我只同姐姐说。”

沈云湘也知道沈云舒是个听到进去话的，也不再多说，只单单听她说着柳娘子如何如何聪慧，在词曲上的造诣如何如何高超云云。

这柳娘子是谁，她心里已经有数了，沅芷茶舍老板——柳念。

元和十六年，柳念一曲《望海潮》名满京都，凡听过柳念的曲子的，无不对她赞许有加，后来她开的茶舍更是世家公子长期集会之地。

而且，沈云湘眉眼一垂，这个柳娘子可还是她那个好妹妹沈云沁的知交好友。

“这柳娘子当真像你说得这般天下无双？”

“姐姐见过就知道了。”沈云舒又看看沈云湘，补充说，“虽然比不上姐姐，但真真是个妙人儿。”

“也罢，今日也是无事，我们就去去看看这位伎压群芳的柳娘子。”

沈云舒听了这话不住点头，“那我们快去吧。”

沈云湘遣人回禀了陈氏，等陈氏允诺，这才准备出门。

今日天寒，出门前，水碧给沈云湘系上一件明红斗篷，周边缀着要圈白狐毛，衬托的沈云湘愈发白净，沈云湘看了看天天色，自己戴上了围帽。

马车早已等在门口，沈云湘和沈云舒同乘，就只夏芜与水碧跟着，沈云舒在马车上兴奋地几乎坐不住，只缠着沈云湘又说了好几句，沈云湘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她应该邀沈云溪一道的，只是眼下已经出来了，只等以后再说吧。

马车大概行了一刻钟，沈云湘只觉身子一顿，就听见马车外的车夫平叔低声道，“姑娘，到了。”

醉香楼外站着的穿着一身褐色短袄的小二，笑着招呼俩人往里走。醉香楼里，早有另一个小厮过来见了礼，问了俩人需要，领了俩人上了楼上雅间。

沈云湘扫视了一圈，见大堂并没有多少人，心下了然，此时的柳念怕是还没闯出些名声来。

一进雅间，沈云舒就摘下围帽，惋惜道：“柳娘子不在。”

沈云湘替沈云舒倒了一杯热茶，“先暖手，不急。”

沈云舒不好意思笑笑，接过沈云湘递过来的热水，低声道了声谢。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笑得殷切的跑堂在门口冲着屋内作揖，见屋里只有两位娘子，也没意外，只进来作揖，“二位娘子要吃什么？”

沈云湘只说让他看着上些特色菜就好，跑堂的得了吩咐，作了揖，准备下去了。

沈云舒这时问道：“怎么不见柳娘子？”

跑堂歉意一笑，说道：“今日不凑巧，柳娘子这两日病了，起不来床，掌柜的让柳娘子先歇着养病。 ”

沈云湘很快反应过来，也不说别的，只表示了遗憾，跑堂的又歉意一笑下去张罗了。

沈云舒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柳姑娘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沈云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应该没事，许是染上了风寒，你放宽心。”

沈云舒点点头，眼下担心她也没用。

等跑堂的端着佳肴上来，沈云舒还有些闷闷的，沈云湘又宽慰了她几句，说回去的时候，去如意阁转转，沈云舒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两人正吃着，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水碧看向沈云湘，见沈云湘点头，水碧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穿着草绿花软缎袍子中年男子，生的一张和蔼的笑脸，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旁边站着的刚下去的跑堂，那跑堂的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外冲俩人作揖，“两位娘子，这是咱们掌柜的。”

沈云湘一愣，还没说话，那冯掌柜已经作了揖，脸色笑意更显，“还请两位娘子见谅，柳娘子身子不好，扫了两位娘子的雅兴，今日我冯某人做东，请两位娘子尝尝咱们醉仙楼的新出的琼花云液，下次两位娘子再来，醉仙楼和柳娘子必定扫榻相迎。”

沈云湘起身回了一礼，谢过掌柜的好意，那跑堂的送了酒，又退了出去。

冯掌柜又道了声“叨扰”请了两位娘子慢用，自己领着跑堂的下去了。

等这俩人走后，沈云舒倒了一杯琼花云液，递给沈云湘，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浅浅尝了一口道：“味道不错，姐姐你也尝尝，姐姐？”

沈云湘回过神，见沈云舒疑惑望着她，沈云湘摇摇头，“没事，我只是觉着这冯掌柜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而且，沈云湘握着酒杯，心下不安，她总觉得，这个掌柜的声音，似乎以前在哪儿听过。

“姐姐，你试试这个。”

沈云湘尝了口朝沈云舒点头道：“好喝。”

沈云舒乐了，又缠着沈云湘去试试其他的食物。

等俩人吃好出来的时候，冯掌柜倒没有再送，只是沈云湘几个下楼出门的时候，冯掌柜遥遥冲着点头轻笑。

等上了马车，沈云湘掀开帘子去看，那个笑得和善的冯掌柜似乎还在望着她们的马车，像是瞧见沈云湘回头了，他又微微作了个揖。

沈云湘只做没注意，看了看酒楼旁的其他铺子后，便收回目光，慢慢放下帘子，这人好生奇怪。

不说这人的声音让她觉得耳熟，单说这人处事方式就不同寻常。

“云舒，我们中秋那日出来赏月也是来得这一家么？”

“是呀，怎么了，姐姐。”

沈云湘摇摇头，笑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这掌柜的有问题！

且不说那日花车夜游是怎么样的盛世，周围酒楼都已客满，可这醉仙楼竟然还有位置留给她们？

还那么巧遇上了成王？这是冲着谁来的？

是陈家，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