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小兔灯应该是那年正月十五元夕夜，灵川送给柏巉的那只。没想到，柏巉一直留到现在。灯上落满灰尘，可见他也并未仔细打理，只是当做杂物扔到了一旁摆着。

“殿下，奴婢本是想扔到杂物间运出宫毁掉的，但是收拾的时候，这只花灯不小心碰到了冷宫内枯萎的茉莉花上，沾上些残破的花汁，上面隐隐露出字迹，好像是殿下的名讳，奴婢不敢自作主张处理，还请殿下过目。”

柏崇接过这个小灯，小灯上的图案被灰尘蒙住，有些看不清了，经年累月不见阳光，灯体也有些残破。他取了帕子轻轻擦拭干净，那个图案慢慢露出来，都已经褪色了，依稀能看出是两个小人，两个小人对坐着，其中一个小人的鬓发间插着一朵小花，只是两个小人的脸部留了白，看不清面容，旁边隐隐写着一个“崇”字。

柏崇心里大惊，也就是说，这个小花灯是灵川要送给他的。

他突然想起来，那年科举考试的状元来自江南贡院，这位状元文采卓绝，学识非凡，殿试之时所写的文章大受父皇赞赏，父皇大赞江南贡院教诲之高明，因此让他们几位皇子一同到江南贡院随着老师傅学习文经。柏巉作为太子，自是不与他们同往。

临行前，他去东山找灵川，告诉他自己要远赴江南求学些时日，可能来不及在元夕夜回来，灵川羞答答地说自己要送他一件礼物，他当时也没在意，心想灵川整日待在东山上，东山上除了土就是草，啥也没有，他能送自己什么新奇好玩的礼物？

几日后就是元夕夜，思来想去，他不忍心让灵川一个人在东山上过元夕，元夕是个热闹节日，大家聚在一起赏花灯那个，吃元宵，想到灵川自己孤孤单单在山上吃干粮野菜，独自一人望着天上的烟花发呆，他就心疼。

柏崇独自骑马星夜从江南赶回京城，灵川并不知道他回来，当他拿着好吃的点心迫不及待赶到东山时，却看到灵川和柏巉靠在一起说话，临走时把一盏小花灯交给柏巉，细细地叮嘱了几句，柏巉好像还揽了他的腰，他也没拒绝。

柏崇当时就生气了，觉得灵川背叛了他，趁他不在，居然和柏巉如此亲密，还送了柏巉一盏花灯。

他一直认为，灵川给他的和给别人的不一样，可今日他突然发现，灵川对柏巉也是一副言笑晏晏，柔顺温和的样子，甚至柏巉做了他一直内心渴望做却不敢做的举动，灵川也没拒绝。

这让年少的柏崇心里很难受，又酸又疼。

看着上面若隐若现的“崇”字，柏崇疑惑，难道这盏小花灯是他送给自己的，只是由柏巉代为转送？不然的话，他又为何在灯上隐隐藏了个崇字？况且这两个小人，分明就是他和灵川。

因为这个花灯，他误会了他这么多年，让他吃了那么多苦。

而柏巉居然心生妒忌，私自扣留了这个花灯至今。

他的爱一直都是隐忍厚重的，就像深海里的潜流一样，只是自己愚钝，一直未曾察觉到。

柏崇看着这个小花灯，又哭又笑的，就跟疯了一样。

世事弄人，他明白了他的心意，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柏崇心里难受，酒一杯接一杯灌进去，却越喝越清醒，思念也越来越浓烈。

“殿下，少饮些酒吧，您的伤不能饮酒，会加重的。”王太医过来送药，恰好撞见柏崇在醉酒，忙大着胆子劝解。他给灵川治过多次伤，包括在床上被柏崇虐待出来的伤，因此能够明白柏崇的悔恨和遗憾。可是人都走了，再遗憾又有何用呢？

兰溪苑里，流云有些不安，他听说柏崇回来后立刻去了摘星楼，又在乱坟岗待了一夜，心里有些害怕，心知柏崇肯定会怪罪他逼死灵川，可是又存着侥幸心理，认为父王掌控着雄厚兵力，这个时候柏崇断然不会跟他翻脸，灵川死了，他们之间的障碍消除了，那他还是有机会和柏崇重修于好的。

“咚咚咚！”窗口响了几下。流云被打断思绪，扭头一望，孟怀玉立在窗下。

他打开窗，不满道：“殿下回来了，这个时候，你还来做什么？也不怕被撞见！”

“你也知道殿下回来了？那你怎么还如此淡定！你逼死灵川大人，殿下不会放过你的，而且我蛊惑小池给殿下下毒的事大概率也暴露了，我要出宫了，你跟我走吧。”

流云瞪起眼睛发怒：“你还有脸说？你为何要毒害殿下？！”

“因为他对你不好，我心疼。”

轻飘飘一句话，让流云消了怒意。

“放肆，本王妃用不着你心疼。”

孟怀玉祈求道：“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跟我在一起，不比在兰溪苑守活寡强么？”

“谁说本王妃守活寡的？灵川那贱人死了，殿下自然就会把心思用在我身上，我父王还要扶持殿下登基呢，到时候我要做靖国的男后，一生一世和殿下在一起！”

“那我呢，我算什么？”孟怀玉眼睛紧盯着他，像一头盯着猎物的狼，目光冷峻。

流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眼神，被盯得有些害怕。

“你只是个奴才，是供本王妃发泄的工具，你不会真以为本王妃喜欢你吧？我喜欢的是殿下，一辈子都只喜欢殿下一个人。”

“好。”孟怀玉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流云别过头，不去看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痛。

他就这么走了么？以后再也不会来陪他度过难熬的夜晚了么？想着想着，心乱如麻。估摸着他也走远了，流云扭头朝窗外看去，不知何时，窗子上摆着一把满天星。

小小的花朵犹如星星一般散落在碧绿的枝叶间，这是宫中唯一的花，孟怀玉每次来都会带一束精心采摘来的野花，插在他床前的花瓶里。这次也不例外。

以后花瓶里大抵是不会再有新鲜的满天星了。流云望着这束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