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村长儿子觉得今晚真是处处都透着怪。

好端端的带宋妍来看她公婆，怎么回头两方就彻底没关系了呢？

刚开始的时候，他打电话跟家里通风报信，老爹只给他七个字：“你嘴闭上，少管！”

他听话的闭上嘴了，于是结局就成这样了。

宋妍仰头看着天空，站了很久，所有人都没有打扰她。

只有郁从容静静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宋妍回头看向郁建华和郁从心：

“我已年满十八岁，签字具有法律意义，厚着脸皮请你们再借我一万一，三年内我还你们一万八。”

村长儿子听得心惊肉跳，一万七够在红山县城买一套房子了，宋妍已成孤女，人家说借就借啊？

郁建华扔掉烟头：“借多少还多少，不用算利息。”

宋妍摇头，看向郁从容。

她还记得给道士的那笔钱，一共八百，几乎都是郁从容拿的，李琳只有几十块。

郁从容说：“当初让你认下大姑那笔钱只是权宜之计，既然你爸爸没借过那笔钱，完全可以打官司。”

郁从心说：“我姐说的没错，我可以帮你联系律师。”

宋妍看着夜色摇头：“其实大姑有很多说的没错，这些年，她确实为我家付出很多。

就算我爸爸没有立下字据，她为我们花的钱也不少，既然她想拿回去，那我就还给她。

只是很抱歉，我身无分文，却向你们借那么多钱。”

既然如此，郁从心说：“你还这么年轻，我不相信你一辈子挣不到这点钱，你要我们就借给你。”

郁从容也说：“好，咱签字，打正经借条。”

郁建华见状说：“那我现在去取钱，还是等你妈妈下葬后再给你？”

郁从容说：“宋大姑随时可能来要债，爸你现在就取钱吧。”

“那行，”郁建华对磨盘村村长儿子说：“麻烦你先回去，一会儿几个孩子坐我的车回。”

摩托车上没挡风，现在这个点又冷，村长儿子通情达理的说：“好，回头见。”

几个女孩儿去了车上，郁建华去取钱。

郁从容握住宋妍的手：“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我看有卖宵夜的，咱们去吃点吧？”

宋妍摇头：“我没胃口。”

郁从心说：“宋妍姐姐，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宋妍搓了把脸：“等爸妈头七过了，我想去外地打工。”

郁从容欲言又止，她其实想让宋妍重回校园。

她离开的时间不算长，高考也还有几个月，完全来得及。

但她身上连十块钱都没有，学费，生活费，以及上大学的各种费用，哪里来？

郁从心道：“像你这样的情况，如果重回学校的话，会有各种补助。

上大学也有各种助学贷款，几乎没有利息，可以等你毕业工作了再慢慢还。

至于我家的钱，更能推到以后，等你还完了助学贷款再说。”

郁从容热切起来：“是啊妍妍，回学校吧？”

宋妍却冷静的摇头，她看向好友，温和的笑了笑：

“从容，这段时间我度日如年，对你们来说，我离开不过一个月，可对我而言，却像过了半辈子。

就算再回到学校，我的心境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而且，我不想面对大家的指指点点。”

郁从容心下一痛。

确实，学校并不是纯洁无垢的象牙塔。

大家对宋妍的遭遇虽然同情，却也有不少人说风凉话。

她一个有过婚姻事实的女孩儿再回校园，引发的舆论风暴难以估量。

到时候面对那些看不见却又如影随形的刀枪，她和李琳又能帮多少呢？

郁从心自然更清楚这一点，但她必须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摆出来，让宋妍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宋妍几乎已经成了姐姐郁从容心里的一根刺。

这个软弱，却在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帮助了郁从容的女孩，她的遭遇让郁从容充满了同情。

自她离开学校，郁从容整个人都沉寂下去。

她每天拼了命的学习，连过年都郁郁寡欢。

只有宋妍平安、顺遂，才能平复郁从容心中最大的遗憾。

宋妍将头枕在郁从容肩上：“上不上大学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社会就是一所最大的熔炉。

我以前就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从前做不到，现在我无牵无挂，倒是可以出去走走了。”

郁从容抹掉眼泪：“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是无论何时何地，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凌晨三点一刻，起灵。

宋爸爸去世之前，仿佛心有所感，交代在他的坟墓旁边，先将宋妈妈的坟起出来。

宋妍当时只觉得寓意不好，但为了安爸爸的心，还是照做了。

得益于当时的决定，宋妈妈的坟墓才不至于太潦草。

两座新坟靠在一起，黄土培就之时，东方既白。

送葬的加上道士和郁家父女、李琳，不过十余人。

有村民心酸的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婆家一个没来，唯一来的亲戚还是个要债的。”

宋妍回头对众人说：“肖家为我父母花的钱已经全部归还，如今我与肖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宋妍，自今日起，没有婆家了。”

郁从容静静看着她。

此时她终于明白，宋妍宁愿背一身巨债也要将钱还给肖家，就是为了在父母坟前堂堂正正说出这句话。

宋大姑喃喃道：“你们已经……没关系了？”

宋妍看向她：“大姑。”

她缓缓走到宋大姑身前，将一沓钱双手奉上：“这是一万块钱，你数一下。”

宋大姑若有所失的接过钱，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打量中清点了一遍：“数目对的，正好一万。”

宋妍点点头：“借据可以给我了吗？”

宋大姑将钱装进衣兜，拿出泛黄破烂的借据。

宋妍展开看了一眼，随后什么也没说，扬手扔进火堆。

已经快燃尽的火堆忽然卷起一道火舌，吞噬了陈旧的纸张。

只三五秒，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就像宋妍沉重的过往，随风而逝。

宋妍用剩下的一千块钱结清了葬礼的后续费用。

郁建华和郁从心匆忙回小河村。

郁从容和李琳陪着宋妍回到小院。

宋妍会在这里再住五天，烧完母亲头七后，她将远离故土。

郁从容和李琳决定轮流陪她到最后。

大家都累坏了，尤其是宋妍和郁从容，简单收拾后两人连口水都喝不下，倒头就睡。

沉睡中的宋妍忽然感受到一股轻柔怜惜的抚摸。

她心头一酸，叫了声：“妈？”

睁开眼，只见床边坐着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