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以后，李忠见老皇帝脸色不太对，赶紧让魏轩去请太医。

老皇帝醒来时，就只看到明黄色的帐顶，旁边的皇后神情疲惫的小歇，听到动静后，睁开眼满脸惊喜的看着老皇帝。

皇帝睡了多少天，她就在这陪了多少天。

皇后服侍老皇帝喝完药后，又用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角。

老皇帝只记得自己砸了好几套杯子，然后眼前又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瞧着皇后眼下的乌青，声音沙哑道：“这些事让下面的人来就行了，你也要爱惜身体。”

皇后摇了摇头，“自从当年出了淑妃那事后，臣妾谁都不信，陛下，你要保重好龙体，北齐和臣妾都需要你。”

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到今天。

在老皇帝的心中，皇后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掉的一部分，不管后宫中有多少女子，谁都比不上皇后。

“阿?啊，朕何曾有幸，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女子，来世只希望生在普通百姓家，能和阿絮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到时候……”皇帝喘了一口气，胸膛上下起伏着，可他一直没撒开皇后的手，继续道：“只要阿絮一个人就好，只要阿絮。”

皇后娘娘笑了笑，透过皇帝苍老的面容好似看到了当年的少年，与寺庙中相遇，在朝花节定情，风度翩翩的少年整张脸都泛起了红晕，神情羞涩，却语气坚定的说着心悦自己。

从出生起，她就注定是各大家族正妻人选。

虽攀不上皇子王爷一品朝廷命官这些家庭，其余的倒是能配得上，家里面也宠自己，从来没有过想要攀龙附凤的想法，只想着她寻得一个良人，就算家世不高也可，正好他们能够帮她撑腰，不是让她在夫家受委屈。

母亲教导也是教导要有贤妻风范，夫君三妻四妾很正常，左右那些人也越不过她去。

她学的从来都是怎样稳固地位，怎样把持家中，怎样管好那些妾室，还有就是丈夫不中用时该狠就要狠，该去夫留子就去夫留子，而不是那些争风吃醋，儿女情长。

即便是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她也从来没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想着嫁个性情还好的男子，不至于像有些宠妾灭妻的人，让自己未来的日子难熬。

可偏偏她遇到了皇子，这人做了许多努力给了她正妻的位置，也愿意陪她去做许多她想做的事。

在他有第一个妾室那天，她整整一晚上未眠，就一直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

她能够理解的，毕竟像他这种身份，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子，可是心里面还是酸涩的厉害。

也是从那天起，她收起了那将将产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妻子。

她想着，只要他不太薄情就好。

可自己好像又低估了他，就算做了帝王以后，他每天也会去陪自己用午膳，就算因为国事忙得抽不开身，也会让人来请自己过去。

他在朝堂上遇到个什么事，总会夜里絮絮叨叨的和自己讲，一会儿抱怨御史大夫又弹劾他了，一会又说有些大臣倚老卖老，老是和他作对，要么又说哪个大臣和哪个大臣又吵起来了，就连不小心踩了对方一脚这是，也要找他这个皇帝来告状。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劝慰他。

有时候在朝堂上被气狠了，皇帝还会躲到她这里求安慰。

皇后娘娘恍惚了一下，有时候她也会想着，要是他不是皇上就好了，说不定他身边真就只有自己一个女子，他们俩真的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可回过神来时，又难免嘲笑自己既要又要。

老皇帝对于家里精心培养出来的自己，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夫君了。

可对于小女儿心思家的自己，微微有那么一些不合格。

不过幸好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承诺过只有自己一个女子，该给的荣宠，体面，皇后的尊荣一样没少，这样算下来，倒是没辜负过自己。

这一辈子，倒是过得挺如意的。

瞧着眼前苦苦吊着一口气的皇帝，她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浓密的眼睫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想法。

她想了想，开口道，“来世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夫君都这样说了，要是下辈子你还能让我喜欢上你，那我就和你白头到老。”

她温柔的摸着老皇帝的脸，眼里好似盛了一槲长明不灭的烛火。

她是他的妻，又怎么会不懂他的无奈。

她看着他从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百姓们赞颂的圣明君主，一步步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中藏着太多的苦闷与不得已。

两人从相识聊到了现在，又聊起了许多故人，还有曾经那天真可爱没长大的皇子公主们。

皇后娘娘见老皇帝神情有了些许疲惫，就扶着他躺下，忽的开口道：“陛下，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们的小漓是北齐的公主。”

“不行。”老皇帝想都没想，就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当初你怀着小漓时，被淑妃下了毒，小漓自出生起太医们就说有早夭的迹象，你我那时候担心的日夜没法入睡，天冷了，天热了都不放心，每天总要看上一看，确定她还有着呼吸才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朕也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为了让朕宽心日夜亲手照顾，从不假手于人，小漓是你一步步阎王往手里给抢回来的。”

“在你心里面，小漓比朕还要重要。”

那时候的皇后，因为自己女儿的身体，不知道悄悄的哭过多少次，满天的神佛都拜了个遍，就只求女儿能平安长大。

好几次李漓慕重病时，皇后几乎是跟着去了。

她崩溃的哭着扯着皇帝的衣服，求他要是真的有什么意外，就把自己和李漓慕葬在一起。

李漓慕也是皇帝投入父爱最多的孩子，即便是太子李长忆也比不上。

为了帮李漓慕祈福，他曾经有三年没有沾过任何荤食，就生怕神佛觉得自己心不诚，将李漓慕给带走了。

好不容易才养大的女儿，让他和皇后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跳入火坑。

皇后笑得有几分凄凉，可他们到底不是普通百姓，她的女儿是北齐的公主，从小就受着北齐百姓的供养。

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百姓们给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不仅是皇帝知道，而是每一个皇室子孙都该知道的。

老皇帝咬牙，“就算朕死，也绝不让咱们的女儿和亲，若真的要她受尽折磨屈辱，那还不如当初就。”

他的眼眶湿润，开口道：“朕这辈子只做过一件亏心事，直到现在也不知对错，可在其他上面，朕敢对着满天神佛，还有李家的列祖列宗发誓，朕从来没有半点私心。”

“可在如今就这么一点私欲，就想好好的保住女儿，让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好，只要能平安过完这辈子，都不行吗？”

皇后也哭了起来，她又如何不心疼，这无疑是在用刀剜她的心，将她的整颗心活活地剖开啊。

两人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悄的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