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抱着一堆装着字画和那个璎珞盒子离开苏娥住的客房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苏府里已经点上了灯。

绕过重重叠叠的园林假山，苏婉将送她出来的女使打发了回去，想要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回去。

苏府的夜很静，天上一轮明月高挂，黑色的天幕上星星点点的光亮在明月边上点缀着。

月光虽然没有那么明亮，但是路上有府中的小厮提着灯在走动，这个时间各个屋里也是灯火通明，所以也还能看清回去的路。

苏婉回去的时候走的缓慢，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泛起幽幽的光。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在风中丝丝飞舞，顺带带起她的衣角，在晚风中飘飘忽忽。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的十姐姐，苏娥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作为家中的第一个嫡女，从小也和苏姝一样，被家中宠爱着长大的。

如今嫁了人却过着如此煎熬的日子，为了生个男孩，到处找办法。

四年三胎，她的十姐姐看起来比同样年纪的姑娘们老了好几岁，那样娇贵的苏娥，终究也被这个世道逼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苏婉想，要是她的话，肯定受不了那样的日子。

沈自深在回房的路上就看见了这一幕，一个娇小的身影抱着一大堆大小不一的盒子，倔强的走在月色里。

“那边可是你家十三小姐。”沈自深将他看见的少女指给身边掌灯的小厮看。

小厮顺着沈自深的手看过去，果然就看见了苏婉。

“那确实是我家十三小姐。”

他刚和苏家七公子苏瑜下完棋，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还能遇见苏婉。

苏婉也看见迎面有光亮走过来，仔细一看，是府里的小厮领着沈自深，他也并没有带自己的随从。

“见过沈公子。”等人走近之后，苏婉也看见了沈自深，抱着一大堆的盒子客气的行了个礼。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苏婉手中的盒子在行礼的时候没拿稳，掉了一些在地上。

有的盒子散开来，里面的书画掉落出来散开打开，铺了一地。

苏婉将手里剩下的盒子放在一边，蹲下手忙脚乱的去收拾地上被摔在地上的盒子画轴，显得她有些许的急促。

沈自深见状也上前帮苏婉一起拾掇起地上的字画来，刚好看见一个打开的墨宝。

字迹有些许的眼熟，他好像在家中父亲的书房见过这样的字。

他也没多想就将书画收了起来，放入它原来的盒子中装好递给苏婉。

“多谢沈二公子。”

苏婉将东西都收在怀里后再次感谢了沈自深。

“这可是林夫子的真迹？”

沈自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沈二公子好眼力，这正是外祖父的字。”苏婉如实回答。

对于沈自深认出外祖父的真迹她并不意外，毕竟沈自深的父亲沈眠是林夫子当年最得意的的弟子。

沈眠至今还对当年和林夫子撇清关系的事耿耿于怀，家中有恩师的几幅字画也很正常。

“父亲前日来信了，他远在越州，不便前来祭拜林夫子，托沈某代劳。今日既然遇见了十三小姐，就请十三小姐代为转告六姨娘家父的歉意了。”

碍着有其他人在场，沈自深只好和苏婉说些场面话。

“姑娘，可让喜儿好找。”

喜儿提着灯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姨娘见姑娘迟迟不回去，便叫我出来接，等我到了十姑娘处，素连说姑娘已经自己回来了，可让我好找。”

喜儿说着便要去接苏婉手中的一堆盒子，苏婉任由喜儿拿过手中的盒子，嘴里有些如释重负的说着：

“幸亏喜儿你来了，快替我拿些，这些都是外祖父的亲笔，阿娘看见这些一定会很高兴的。”

喜儿的到来，让苏婉手里的盒子一下少了一半，顿时感觉轻快多了。

“沈二公子早些歇息，我会转告阿娘的。”苏婉说完就带着喜儿踏着月光离开了。

沈自深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眼神柔和，嘴角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直到主仆二人消失在夜色里，才回过神来，继续往住处走去。

苏婉回到青院的时候林绿韵还坐在屋里等着，看见苏婉回来松下一口气。

又见了自己父亲的亲笔，见到那些熟悉的字迹笔画，泪眼婆娑。

“这是你外祖父的东西，是他的。”

林绿韵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些装在盒子里的字画，脸上还挂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又哭又笑的。

苏婉看到林绿韵如此珍爱这些东西，想到刚刚回来的路上，自己失手将这些字画掉落在地上就觉得内疚。

那是她外祖父的遗迹啊，那是林绿韵缅怀自己父亲的东西啊，自己怎么可以失手将它们都掉在地上呢。

林绿韵哭笑着小心翼翼的用手抚摸那些林夫子的字画，那一笔一字，都是她父亲亲手所写下的。

二十年了，她快二十年没见过父亲的墨宝了。

当年出事以后，她一无所有，父亲所有的书籍墨宝几乎被销毁殆尽，没想到父亲的门生门还有遗卷。

“这幅，是你外祖父在我十岁那年写下的，这一幅是你外祖父画的岷山秋景图，那一幅......”林绿韵将每一幅指给苏婉看，如数家珍。

她想让她看看她外祖父曾经是多么的有才情，苏婉一一看去，书法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绘画浓墨重彩山清水秀。

苏婉透过这一笔一划好似看见了外祖父曾经的风采，她的外祖父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已经无从得知，但她的生母应该是知道的。

林绿韵是外祖父的独女，从小在外祖父的熏陶下长大，她想，自己的阿娘应该和外祖父很像吧。

如今阿娘已经不再是罪人之后，而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苏婉也就更不甘心自己的阿娘留在苏府里做妾了，她想带林绿韵离开的想法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坚定过。

她回到苏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先是看见了十二姐姐苏娴不情不愿的出嫁，又见身为苏家嫡女的苏娥过得如此之苦。

她感叹于叶苏之前帮她逃过一劫，她是如此的幸运。

可是叶苏早就离开了，现在她就是她自己，她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叶苏为她铺好了一条路，至于怎么走，完全看她自己。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她在苏府的时间不多了，她一定要带着林绿韵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