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即位，第一件事，便是肃清余党，以正朝廷。

此事便交由谢宴辞与沈策安一道处理，两人分两路从北境而来，一路招兵买马，筹集粮草，沿途上自是好好设身处地体验了一把各地民情。

更是便衣去打听当地父母官所作所为，百姓朴实和善，得了鸡蛋粮油好处，自是知无不言，一来二去，倒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随行之时便将贪官污吏与廉洁正直的官员一并记于花名册之上，其间各党系错综复杂。

三人闷头在御书房研究了三天三夜，这才将最后的名单拟定了出来，自然是以文家一党为首开刀，另配贪官及走狗若干。

其余无功无过继续留用，水至清则无鱼，其余小偷小摸，敲打敲打也就罢了，也不好全部赶尽杀绝。

朝堂血洗三日，不少奸臣锒铛入狱。

两个杀神战场上出生入死，在官场上倒也配合默契，一个冷着张臭脸油盐不进，带着禁军前去拿人，另一个则笑眯眯规劝自行辞官，安抚亲眷，倒也没闹的太难看。

皇帝本还想将纪朗这个宰相一道撤了下来，无奈其虽位居高位，但为人正直，连贿赂都从不收，整个人履历根正苗红，能力也强，于群臣中声望颇高。

后来知晓不少证据出自他手，瞧着倒也是个中用的，便一道留任，仍做他的宰相。

四皇子之前毕竟是按照储君培养，手下能人志士不在少数，因着五皇子上位暂时避其锋芒，旧主回归，自然一一遣兵点将。

不出七日，朝堂便治理得便井井有条，百姓也都夸赞天降英主。

在陆老大人一众文臣泰斗坐镇下，沈策安与谢宴辞一行人自是史书留名的忠臣良将，一时间风头无两，皇帝也自然是天选的英明君主，天命所至，群龙俯首。

推开幽禁的殿门，新帝一身明黄龙袍，眉目英武不凡，方正威严的面容，全身上下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倒是比眉目五皇子的清秀风流更惹眼三分。

鱼目与珍珠，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五皇子如今已然被废为庶人，不日便要被毒酒赐死，破例开恩准许留了全尸，已然是恩典了，天下人皆道新帝宅心仁厚，天下之福。

领了恩典的当事人却好像并不这么认为，血红着一张眼，布满血丝的眼恶狠狠望向新帝，蓬头垢面，好不狼狈。

皇帝伸手，一只手扣住他脏污的下颏，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眸子里是淡淡的怜悯，却像是在看一只丧家犬，两指取出塞在他口中的抹布。

“两个孩子在哪里安置？”

五皇子冷笑一声，抬头嘲讽道：

“怎么？还想替我养孩子？我就说你和阿妩那贱人必有一腿，当时那俩崽子出生就该溺死……”

皇帝重重一拳狠狠打在五皇子左颊上，将其打的偏转了脑袋，剩下的话化作哀嚎，和着血水与一颗牙齿落下。

他的眼里满是失望与憎恶，似是再说一句都令人作呕：

“我问你，孩子在哪。”

五皇子吐出口中血水，哈哈大笑道：

“不告诉你，我的儿子，哪能落到你的手里，就算我死了，谢槿和谢栎也会为我报仇的，那是我的种，我亲手为谢槿滴血验亲，确定是我的孩子无疑，就算你与阿妩有过苟且，那孩子也不是你的。”

皇帝将一封密件丢在他怀里，薄薄的一张沓子纸却像是有千斤重，打得五皇子心头巨震。

纸张最后，端正的落款，赫然是五皇子妃的闺名，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贱人！贱人！果真有苟且！你们果真有苟且！”

瞧着五皇子发疯，皇帝冷冷嗤笑一声，心中不由为那女子悲哀，她的丈夫，甚至不愿意看一眼信件，就为自己的妻子扣上了通奸这样的罪名。

皇帝伸手捞过来信件，一字一句念给五皇子听：

“展信安，见得此信时，我应该不在人世了，而拿着信件的阁下，定然已然胜券在握，要拉皇帝下马了。

我跟了他数载，举全家之力送他登上大宝，却只得了家破人亡，满门被屠的下场，附上桩桩件件恶事如下......

有了这些证据，阁下定能名正言顺的继位，但求给一对孩儿留下性命。”

瞧着五皇子目眦欲裂的惊愕神情，皇帝嘲讽一笑，慢慢念出后头几句：

“十五嫁于他，糟糠之妻，于潜龙微末之时相知相爱，谁成想竟是大梦一场，若是能再来一次，我定不会去那日的宴会，也定不会再管劳什子帕子，一见误终身，悔，悔，悔。”

五皇子崩溃大笑，他原以为自己将阿妩蒙在鼓里，却哪知她机敏聪慧，早就发现端倪，难怪继位后发现阿妩冷漠不少，竟是早就知晓自己的龌龊浪荡，只是冷眼瞧他演郎情妾意的戏码罢了。

他不再犹豫，一把夺过桌上的毒酒，似是怕晚一秒就没了勇气，一饮而尽。

毒酒辛辣，辣的他眼睛直落泪，生理泪水糊在了脸上，泪眼朦胧间眼前是火一般的大红。

仿佛一眼望见他迎娶阿妩过门那天，那时候的他只当那女子是个工具人，无颜无貌，徒有家世，是自己登上大宝的垫脚石，到了荣登大宝，一定要迎娶世间最美的女子进宫。

烛火映照，女子温柔敛着眉眼，平平无奇的面容也映上几分娇美，谁能想到恩爱的戏码自己演的多了，竟真动了真情。

草草喝了交杯酒，合欢酒辛辣甘甜，已然是许多年前了，辛辣如今日的毒酒。

阿妩便是他的毒酒，初尝无味，后又回甘，随年份见长而酒香愈发浓烈，她的温柔体贴，她的聪慧机敏，不知不觉，早已突破了他给她的标签，不是垫脚石，不是登云梯，是他的妻。

数载前那杯没喝完的合欢酒，隔了数载，命运轮转，随姻缘流失，终于到了今日，送了他的性命。

皇帝冷冷瞧着那人临死之际还喃喃唤着阿妩，阿妩，天人两隔，死生不复见，已然是报应了。

抬头，是先皇后咽气的椒房殿，还仍然是阿妩自己的摆设，颜色沉稳大气，一国之母，气度非凡。

可不知怎的，脑海里还是那年同父皇微服私访，低血糖晕倒，醒来瞧见的阿妩。

那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圆圆的黑眼睛，两个可爱的小辫子垂在脑袋两边，浅粉色的小衣裳活泼俏皮，娇娇地给了他一块梨膏糖。

父皇那时兴致颇高和阿妩父亲相谈甚欢，瞧见自己一眨不眨盯着人家女儿还揶揄：

“臭小子，瞧傻了？以后让阿妩给你做媳妇可好？你若是同意，朕就做主给你定下这娃娃亲”

他当时该应下的，只是母后对他寄予厚望，正妃家世必须显赫，早早就相中了其他的高门贵女，他早熟，母后早就天天念叨未来儿媳妇必定得是某某某某，他哪里敢应下。

小阿妩一双眼又黑又亮，自是听不懂大人们的话，懵懂而纯净，见他发愣，一把扯过他的手，将梨膏糖塞进手心.。

“吃~”

如今倒是故人不在，连母后，也无法再唠叨，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孩早已受尽磋磨，不在人世，若是当时应下，阿妩做了自己未婚妻，是不是就没了如今的天人两隔。

无解，他挥手叫人将已然冷透了的五皇子抬下去，大步朝着殿外绚烂阳光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