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闻得皇后薨逝的消息之时，沈静安正执着狼毫笔，闻言怔愣，笔锋一转，竟生生偏了去，抹在扶着纸的小指上。

雪白的梨花宣纸上，娟秀小楷跃然纸上，只不过在刚落笔处，留下一道凌厉的笔锋。

沈静安脑海里，是五皇子妃替自己解围那次，那团圆而温和的面容，似是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原谅，带着些接近神性的圣洁。

她不自觉的便有些走神，那般好的女子，竟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更留下一对稚龄儿女，也不知如今皇帝那般品行，究竟会教成什么样。

谢宴辞觑着她的神色，瞧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便知晓她的心思。缓缓将沈静安手上的笔接了去，搁在一旁，另扯了帕子细细擦拭手上墨痕。

谢宴辞轻轻点点头，那来禀报的人继续道：

“皇后是昨晚薨逝了的，皇帝如今已然疯魔，杀了太医院和召来的所有村医术士，将宫里新修的佛堂一把火烧了，还有椒房殿的所有宫女也都身首异处。

只留了皇后贴身的小珠和两个乳母，谁敢拦就一剑杀谁，据探子讲，昨晚皇帝眼睛都杀红了 ，见人就砍，今日更是不上朝，民怨沸腾……”

谢宴辞冷眼瞧着，嗤笑道：

“皇后在世时伤透了她的心，那么多莺莺燕燕是一个不落地挨个宠幸，连小太子都能抱给那个贵妃扶养，还任由岳父全家惨死，如今倒是开始装深情，也不知皇后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沈静安长叹一口气，垂眸问道：

“小太子和小公主如今是如何安排的？”

那一对孩儿虽只是宫宴上远远瞧见过几次，小太子谢栎生得酷肖皇帝，而昭和公主谢槿则是十成十缩小版的皇后。

只不过那眉目间流露出的气质，却是与她的母后截然不同，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太子和公主第二日被安排去了寺庙静养，具体是哪个寺庙还不得而知……”

“去了寺庙？皇帝亲自安排的？”

“倒也不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的绝笔信上以自己灵魂堕入阿鼻地狱为要挟，要让小珠和乳母带着一对孩子入寺，说是命里必有一煞，佛寺清净，可挡此灾。”

倒是个聪明的，谢宴辞心里思忖片刻，便知晓了皇后心思的十之六七。

旋即，侍从从袖袋里取出一沓子纸张来，保存极好，里里外外罩了许多层，侍从恭敬奉上：

“这便是小珠送出来的物事，是皇后娘娘的安排指明了要大小姐亲启。”

沈静安将这些接过，缓缓拆开封条，谢宴辞也将脑袋凑过来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亲笔信，其下，详细的记录了五皇子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甚至连给老皇帝的药方子和干药渣子都有，林林总总，触目惊心，一行字，便可能是一条人命。

谢宴辞将那沓子证据拿过来，翻了翻，竟比他们这些年收集的都要全面，不禁唏嘘，这夫妻俩，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沈静安则缓缓拆开那封信，工整洁净的笔迹，是皇后的手书：

静安，见字如面，知晓你与谢家阿辞喜结连理，因我缠绵病榻，未能观礼，烦请见谅，此次手书，为请你留谢栎、谢槿一命。

我自知晓大势已去，皇帝不堪众任，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只是稚子无辜，孩子并未记事，烦请念在我们几面之缘，留孩子一条性命。

小珠已带着他们常住佛寺，无论之后是谁继位，都与我们无关，不再参与纷争……

字字泣血，是一位母亲的慈母之情。

沈静安叹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后此举，也是为了两个孩子。”

谢宴辞诧异：

“为何不是给我的手书？”

沈静安笑道：

“无毒不丈夫，若是你，会如何处置两个孩子？”

“自是得而杀之，永绝后患。”

“那便对了，这就是为何皇后不求你的缘由，我们闺中尚且有几面之缘，且她对我解围有恩，举手之劳而已，她帮了我们大忙且我看着谢槿那孩子有缘，定是会谅她慈母用心。”

“那便按照你说的办，留两个孩子一条性命，也着实可怜，亲爹不着调，亲娘又早早撒手人寰。”

“是我们该回京的日子了，我去通知父亲与兄长。”

京城，纪朗处。

一众朝臣纷纷聚集在此，自皇后薨逝，皇帝不理朝政，一应全丢给了纪朗处理。

纪朗上书提出公文过多，不如在自家府里设上常务处，召集群臣，时时处理，轮班调换。

皇帝正发着疯，又一道依赖纪朗惯了，大手一挥，此事便已然定下。

“丞相大人，这该如何是好，陛下竟要立昭和公主为继承人，太子殿下还在，不论算长幼还是别的，都轮不到公主，况且从古到今，从未有过公主继位的先例啊。”

纪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昨日宫里传来风声，太子和公主前脚刚去寺庙，皇帝就要废太子，立昭和公主为皇太女，百年后继承大统。

群臣想要锐评，却瞧见宫里血流成河的惨状，一个个吓得直哆嗦，还没走到皇帝书房，就一个个蹿到纪朗府里来了。

笑话，皇帝现在疯的厉害，也就纪相能劝说一二，其余人自是放个屁也不敢的。

纪朗被吵的头大，叫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刚巧也得去宫里与暗桩接应，恰用了这由头也不错，先处理完了其他公文，才起身进宫。

一进宫，福公公便笑眯眯地迎上来，纪朗随手很自然地理了理他的衣角，不着痕迹地将钱袋子塞进了福公公袖子中。

“陛下可用过安神药了？”

“回宰相大人的话，已然用下了，好歹能安静些，在椒房殿发呆呢。”

“带本相过去。”

“嗻。”

椒房殿。

皇帝颓然倒在地上，地毯上的血污尚未清洗干净，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纪朗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猩红的眸子瞧他一眼，倒是难得的没发火，懒洋洋抬了抬手。

“大师已然替娘娘算过，不若陛下现在瞧瞧？”

皇帝闻言抬眸，只瞧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师傅，端正立于其前。

“老道已然算过，皇后娘娘已得道成仙，那雷雨夜便是飞升渡劫，昨夜娘娘特来托梦，讲国本不可动，太子不可换，陛下自己个也要珍重……”

皇帝死沉沉的眸子一亮：

“阿妩，阿妩当真如此记挂朕！？”

“是也，娘娘还托老道嘱咐陛下好好歇息，万不可因着儿女情长耽误了江山社稷，若是换了太子，娘娘可是要伤心的。”

“这确是阿妩会说的话，好好好，朕不换太子，不换太子，先下就去歇息，阿妩莫恼，阿妩莫恼……”

此事自然顺利解决，病急乱投医的人，自是会自己骗自己。

经此一事，纪朗声名大盛，众臣马首是瞻，世人皆知陛下已然疯魔，而纪相，则是唯一能劝一劝的良药。

纪朗垂下眸子，面前在大跳请神舞，皇帝执拗的望向中间，大师讲这样会给阿妩祈福，下一世还能再相见。

纪朗只觉得讽刺，若是娘娘真的有福，那下辈子最好不要再碰见你才好。

狗皇帝，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