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窗并未关紧，雪夜里的寒风竟得了空，端端从镂空处钻了来，吹动漫漫纱帘，惊扰了美人榻上假寐中的人儿。

沈静安揉了揉眉心，将反扣在脸上的那卷古书取下来，拢紧盼儿披在她身上的银丝镂花鹤氅。

但听得窗外风雪声萧索，一时间，梦里梦外竟有些分不真切。

她坐到铜镜前，只见镜中人妙龄女郎眉眼冷俏俊秀，肤若凝脂，黛眉杏眼，琼鼻朱唇，正是端端一张美人面。

褪去了六年前幼态娇憨的婴儿肥，十五岁的沈静安五官容貌更显得精致秀巧。

沈静安算着时日，这两天，兄长也该到京城近处了，心想起来，心中不觉欢喜起来。

“盼儿，予我温一壶热酒来，兄长过几日便要到了，我心中欢喜，用那套桃瓣缠花的素瓷盖碗盛来，你也自取了惯用茶具，陪我喝上几盏。”

盼儿转过玄关，挑了珠帘，端了酒具来，笑道：

“好小姐，夜里可不敢多贪杯，就取了那小盏的玫瑰露来喝便是极好，味道清淡也不伤身头痛，算着时日，少将军是要到了。”

沈静安亲自执起酒壶，拉着盼儿坐下，在两个酒盅里倒上烫热的玫瑰露，就着热乎劲和浓郁甜香，两个小姑娘亲亲热热小老鼠一般地悄悄躲在灯下偷偷喝酒。

京城百里外，军帐中，烛火明亮，一室酒香。

沈策安将面前酒杯斟满，一把推给坐在对面的谢宴辞，

“娘们唧唧的，谁家老爷们儿喝酒还要热三热的？矫情的跟我家小妹一样，就这样喝。”

谢宴辞也不恼，伸手接过酒杯，与沈策安碰杯后便一仰首一饮而尽。

唇边沾了酒水，浅淡的唇色倒显出几分浓艳，他接过酒壶，给自己和沈策安满上。

但听得坐在对面的沈策安忧心道：

“这次咱们兄弟俩倒算是立下奇功一件，家父书信来，要我们几日回京后低调小心些，万不可鲁莽行事，

陛下已传了你与我一同去宫里谢恩领赏，连同宫中内宴也要一并去呢，谢侯爷可有和你通书信说些什么。”

谢宴辞啜了口酒水，深琥珀色的眼睛烛火下，熠熠闪着火光，

“与世伯一般的话罢了，侯爷如今年事已高，处理政事愈发觉得力不从心，已领了官衔，乞老在家静养，倒是与朝中明争暗斗脱了干系，无甚瓜葛，

只是谢侯夫人还十分热络，时不时邀贵妇小姐来家叙话，倒也是不妨事的，这个那个的都请了，也算得上是中立。”

沈策安闻言点点头，倒觉得谢侯爷处事圆滑，懂得避其锋芒，急流勇退，怪不得能在官场稳立不倒几十年如一日，随即又发愁起来：

“我父亲的意思是静观其变，也不必向哪边投诚，一心一意为陛下守城即好，做个一心忠君爱国的纯臣才是正理。

只是我家小妹已然到了说亲的好年纪，媒人倒是快踏破门槛，父亲母亲投鼠忌器，迟迟不敢定下亲事。

这京城达官贵人之间少不得与各位皇子间弯弯绕绕的关系，最好的法子是把小妹下嫁，左不过商贾、秀才、寒门之流，

你也知道，我父母最疼爱小妹不过，铁了心思要给她寻了千好万好的郎君佳婿，

如今局势未定，既怕耽误小妹好年华，又怕搅进党争，为难的紧。”

说罢越想越愁，连喝了三大杯烈酒才松了眉头。

谢宴辞给他倒满酒，缓缓道：

“我倒觉得世伯做法有理，左不过是这两年，尘埃就落定了，天下安定后，再好好物色个合适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况且静安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沈兄也不必过于忧愁。”

他顿了顿，缓缓加了一句道：

“静安若是真寻不到合适人家，那就许给我做正头娘子，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衣食无忧，也是不愁的，这次回去加官进爵，也算得上是封妻荫子。”

沈策安朗声笑骂：

“好你个阿辞，竟敢拿咱妹子开涮，看我回去不告了你的状，仔细谢侯夫人不撕烂你的嘴。”

当他是喝醉了酒胡说八道，并未把谢宴辞的话当真，权当他插科打诨，揶揄他瞎操心，随即在他胸膛上“砰砰”狠锤两下。

并未看见谢宴辞深琥珀色眼中跳动的火光。

“等雪停了，咱们再赶赶，这两日便能到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