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是住在医院的第三天？

曹尔雅脑子里有些昏沉。

早上，她伴随着照进病房的第一缕阳光醒了过来，懒洋洋地洗漱完了，又卧倒在了病床上。

“雅雅，吃饭。”

李晓琴打开饭盒，把早饭摊开放到了桌上，一边轻唤着女儿。

曹尔雅见状立即坐了起来。

隔壁的蔡聪颖正收拾东西。曹尔雅偷偷看了一眼，发现严皓辰一直靠着墙根看着书，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她啃了一口玉米饼，眼睛垂了下来，又喝了口豆浆。

“他的性格一点也不像聪涵哥哥，倒像个生性冷漠的人……”她想道。

直到现在曹尔雅脑海里仍然会跳出“聪涵”两个字。

想任何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总会绕个弯儿，最终都跟聪涵产生了关联。

原来自己在想念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即便与“他”的记忆已经被主治医生判定为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虚构”，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

真的好不甘心啊！就算是一场大梦，这场梦也太饱满、太曲折了一些。

但她同时又产生了一种庆幸：如果是假的，那也好。

因为这样的话她的聪涵哥哥就没有受那些苦楚，他一定在某个平行世界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晓琴，我们今天就出院了！不容易。实在感谢这些天来你对我们的照顾……”

蔡聪颖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李晓琴羡慕地笑了笑。

“太好了！你们家皓辰的情绪肉眼可见变好了，我也有信心了。你看你，白头发都生出来了！”

蔡聪颖摇了摇头，“你也是哇！你看你那鬓角，原来都是青丝，为了照顾你女儿都变得花白花白的了！”

曹尔雅听罢停止了咀嚼。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了看她母亲的额角：聪颖姑姑说得没错，妈妈竟长了这么多白发！

一阵夹杂着巨大愧疚的失落感席卷了她的内心。

是因为自己生病带来的劳累导致的么？其实根本不用去问，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想着想着，曹尔雅的鼻子变得酸涩，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滚落到了腮边。

“咋哭了呀雅雅？”李晓琴发现了异样。

“妈妈……实在是辛苦你了。家里、医院来回跑，要照顾我还要照顾弟弟……我会好好接受治疗，慢慢好起来的。”

曹尔雅擦了擦眼泪说道。

李晓琴这时却有些不好意思，忙温柔地训斥道，“你先把早饭好好吃了，上午的任务就算完成。这么大了还哭呢，不怕人笑，快给眼泪擦了……”

这时严皓辰已经背上黑色的斜挎包了。

“妈！啰啰嗦嗦的，快走了！”他的语气里有十分的不耐烦。

“知道了。妈在跟你晓琴舅妈道别呢！你也真是，这么大个孩子了，不懂礼貌。”

蔡聪颖讪讪地笑着，跟李晓琴和曹尔雅告了别。

曹尔雅有种被拉回残忍现实的痛感。

如果自己确实得了精神分裂症，脑海里虚构出了一个“聪涵哥哥”，那么很显然这个虚构故事的基础素材来自严皓辰。

这个事实让她极度痛苦和不甘。

虽然被恶念吞噬过，可大部分时候聪涵哥哥都是那么地温柔体贴，笑起来是那么地温暖。

而严皓辰呢？他每天都在看书，不跟人聊天，也不怎么回应他的妈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果然现实才是最冰冷、最残忍的，现在它无情地撕碎了自己的幻想！

“雅雅，妈妈跟你说个事情，”李晓琴坐了下来，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啦？”

曹尔雅扯了一张餐巾纸，一边擦嘴巴一边问道。

“你爸爸最近要忙学校的事，还要家访；妈妈要照顾弟弟和外婆。爸爸妈妈最近都没有时间过来了，你下周需要一个人住院。你看，你能坚持下来吗？”

“怎么不能啊！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把我当小孩了妈妈。”

曹尔雅回道。

“那就好。妈妈收拾收拾也回去了，这两天你弟弟都是你外婆在照看，她自己身体还不好呢……唉，咱们家真的……妈妈平常也不想抱怨，可是这日子太累了！”

李晓琴是在半个小时之后走的。

走之前她检查了一遍抽屉，窗户，房间的其它细节处，并且带走了曹尔雅的脏衣服。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安静到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曹尔雅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这是一本漫画书，看起来像是儿童漫画。

绘本的第一页画的是一只乌龟和一只刺猬的对话。

“你是谁？”“我是刺猬。”

“那你是谁？”“我是乌龟。”

她觉得很无聊，轻轻地合上了它。

八点半的时候有医生来查过房，但是问了下情况后很快就走了，病房里又剩下了曹尔雅一个人。

她打开手机翻了翻自己的社交软件，暂时还没有人找她。

也难怪，她平常很不喜欢聊天，因为聊天非常浪费精力。而她天生就是个精力不足的人，长此以往别人也不来找她了。

上网也没劲，聊天也没劲。她不得不再次打开了那本书。

书本的第二页还是那两只小动物：刺猬和乌龟。

“你好刺猬，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呢？”

“你好乌龟。我从山里来，要去湖边。我从来没有见过湖泊，一定要见一次。你呢？”

“你好刺猬。我从湖边来，要去山里。我从来没见过大山，也想去见一次。”

曹尔雅不禁笑出声来。这绘本也太幼稚了，应该是之前住院的某个小朋友留下来的。

再继续翻看这本书，仍然是非常治愈的画风，问的也都是小朋友才会问的问题。

“你对什么感兴趣呢刺猬？”“我喜欢采集野果子。”

“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乌龟？”“我一个人的时候会游泳。”

“你害怕孤单吗刺猬？”“我不害怕，因为森林里有我许多的好朋友。”

乌龟和刺猬成了好朋友。

两个小伙伴走路都很慢，他们走啊走啊，季节也从春天变成了夏天，从夏天变成了秋天。等到乌龟回到湖边的老家时，已经是白雪皑皑的冬季了。

很不幸地，它发现了湖边已经被冻得僵硬的刺猬的身体。乌龟很伤心。

“刺猬怎么了？”它问树上的喜鹊。

喜鹊回答它：“它死了。”

看到这里曹尔雅马上捂住了书页。

好奇怪，这本漫画书明明在讲童话故事，画风也很治愈，她却越看越觉得残忍呢？她不敢再看了。

到了夜晚，病房的灯关掉了，房间里一片黑暗。

曹尔雅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地出现漫画书里的问题。

“你是谁？”“我是刺猬。”

“你好刺猬，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呢？”

“你对什么感兴趣呢刺猬？”

“你害怕孤单吗刺猬？”

……

这很可怕。花花绿绿的画面夹杂着这些幼稚的、儿童口吻的问题，竟让她失了眠。

她想来想去，发现自己似乎只能回答其中的一两个问题：

我是曹尔雅。我害怕孤单。一个人待着太可怕了！

这个事实让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外壳顷刻间又要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