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这一生，大多数时间里都像暴风雨中的怒海狂涛，变幻无常，让人心生胆颤。骨子里那种偏执的疯狂，让他身上所有的刺都明目张胆地暴露在外，没有人敢去触碰，去试探。

弱肉强食的魔界里，处处以强者为尊，凌霄双手沾满无数鲜血和生命，对妨碍到他的人绝不留情。

但他在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双手是颤抖的。

九幽宫的寝殿中，时琰搂着凌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时不时用脸颊蹭蹭他的头发。

薄毯盖在两人腰间，空气中云雨后的银靡里，夹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凌霄闭着眼，时琰看着他微微抖动的睫毛，知道他没睡，却不忍心打扰他。

这可能是凌霄唯一一次以弱者的姿势躺在她怀里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凌霄突然开口。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魔界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我记得那天，他和另一个人在说多罗，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也许是坏话，也许只是建议，可我记得他当时颐指气使的神情，我不喜欢。”

凌霄直呼了母亲的名字。

他对这个女人有感情，虽然这种感情充斥着厌恶，但时琰感觉得到，这种厌恶缘于对亲情的渴望。

可能是因为事情太久远了，凌霄语速不快，继续说：

“我割掉了他的头颅，然后用泥巴捏了一个，刻上我喜欢的表情，安在他身上，做成了傀儡。这傀儡最后是扔掉了还是送人，我已经忘记了。”

说到这里，凌霄看向时琰，似乎有点迷茫，说：“那年，我五岁。”

如此小的年纪，如此残忍的手段，凌霄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一切秩序和生命在他这里，都如草芥一般。

他生性凉薄，到现在都分不清，究竟不喜欢的是那人说的话，还是他的说话方式。

时琰从冰易那里知道，多罗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慈爱的母亲，她的行为和慈爱这个词根本不沾边。

时琰不知道凌霄的这种性格，究竟是该怪魔界弱肉强食的先天环境，还是怪他和多罗之间这样畸形的亲子关系。

她轻拍着凌霄后背的动作没有停，也没打断他的话。

凌霄抬起右手，在眼前翻转两下，做了个横切的动作，眯着眼睛说：“我就是用这只手，切下了她的头，和当年杀那个老头儿一样，那年我六岁了。”

他突然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我不太想这样，因为这样对她来说太痛快了。”

半晌，时琰摸着凌霄的背，说：“她是自愿的。”

看得出，那颗头骨的主人死前把全身的能量都集中到了颅盖。如果不是多罗心甘情愿，怎么会多此一举？

即便凌霄再天赋异禀，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

凌霄没解释太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以前最不想让时琰知道的就是关于多罗的死，因为不管当时情况有多危急，多罗死于他手，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他手上沾过无数生命，但只有这个女人的死，让他的心疼了那么一下，毕竟是给了他生命的人。

但现在，时琰一句肯定的陈述句，看似平淡无奇，却帮他道明了曾经的情非得已，还有那缕被母子二人深深隐藏在心中的微末感情。

而凌霄这一个单音节，让时琰想了很多。

无洛只知道凌霄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却不知道那个女人在身怀凌霄的时候就受着无尽的折磨。

胎儿在没出生之前，被默认为母体的一部分，灵息和魔息同时在她体内暴涨，多罗的身体根本无法平衡这种水火不容的状态。

她爱这个孩子，所以冒着殒身的危险生下了他。

但她同样憎恨这个孩子，所以在凌霄出生之后，也没有怜悯之心。

她在矛盾与纠结中，用最残酷的手段表达隐藏最深的爱。

多么扭曲的母爱，所以当她被自己孩子切下头颅的时候，眼睛里有歉意，也有解脱。

时琰笑了笑，拉着凌霄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玩笑道：“尊主不会哪天不高兴，把我的头也切下来玩吧？”

听到她这么说，凌霄从刚才那种恍惚的状态里出来。

他翻身压在时琰身上，眯着眼睛，认真地用虎口在她喉结上比划了两下，挑起眉毛，说：“如果你要离开我，我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听到这句话，时琰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日漫，心说凌霄不愧是万年王八，病娇都病娇得这么血腥。

她歪着头笑说：“好啊，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紧接着，她搂着凌霄的脖子吻了起来。

凌霄很动情，仿佛时琰随便一个吻，就能勾起他浑身的欲望。

“时琰……我要你……”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狠狠地占有时琰，将她拥入骨血，和自己融为一体，让她只沉沦在自己的爱、潮湿和温热里。

尽管如此，他还是怕这个女人会在某天离他而去。

时琰尽情享受着凌霄的亲吻和碰撞。

这个男人能轻易把她送上云巅，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余韵中，体会到糅杂了时光和跨越了神魔种族的爱。

***

霁月宫里。

时琰和凌霄连根带走了丹树，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众神官站在一旁，纷纷指责凌霄今天猖狂至极的行为。

“君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是啊君上，凌霄一旦有了华盈上神，就是如虎添翼，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

一万年前，时琰死前看向凌霄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大家伙还历历在目，现在她跟随凌霄而去，简直就是公然脱离神界。

王鹤灵前段时间才被时琰所救，主动担负起了填坑的重任，听到这些话，抬头看了一眼，说：“怎么，诸位难道还能把上神抢回来不成？”

王鹤灵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出来反驳，只有无洛，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