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两个人交颈而立，却不是在接吻，坚硬的骨骼陷在时琰脖颈柔软的表皮里，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时琰没有反抗，放在凌霄腰上的手依然轻柔，不急不缓地摩挲着。

因为此刻，她在叱咤三界的魔界尊主眼中，看到了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的自卑。

穿衣镜上已经有了裂痕，直到时琰的眼睛逐渐没了焦距，凌霄眸子里的紫光才暗淡下去。

他猛然松开右手，时琰立刻顺着穿衣镜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凌霄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坐在地上的时琰，转身走出衣帽间，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杯温水。

时琰坐在衣帽间中间的沙发凳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几道红痕触目惊心，但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不生气。

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对那个男人的怜惜和爱意，闷在心头，无从释放。

凌霄虽然身体有所残缺，却依然有着强大的法力，三界之内无人可及，连神界君上都没办法匹敌，他傲睨万物，目空一切，却只在时琰面前感到自惭形秽。

那残缺的肢体，遍布全身的龟裂纹理，漫长等待的时光，都是为了她。

但眼下子巫下落不明，她在明，敌人在暗，她必须尽快修得灵息。

凌霄站在门口，看着时琰脖子上的伤，端着玻璃杯的手有点颤抖。他既心疼又矛盾，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走过去了。

时琰通过穿衣镜看着门口的男人。

凌霄已经穿好衣服，依旧是莲花堂订制的长袍，脸上看不出刚才的癫狂，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碰上，他偏头躲开了。

沉默片刻，凌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施了法术，将水杯凌空送到了时琰手边，然后指尖在空中轻点，立刻有紫色光芒带着异香，萦绕在她脖间。

时琰记得这个味道，果汁，矿泉水，现在她神识归位，已经知道这个味道像什么了。

像她在霁月宫种的丹果，甜而不腻，清香四溢。

看着时琰脖子上的红痕慢慢消散，凌霄转身准备离开。

“凌霄。”

听到时琰叫他，凌霄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时琰也没站起来，她仍旧坐在那里，看着镜子里男人的背影，说：“你过来。”

凌霄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时琰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挥手驱散紫雾，拍拍沙发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她没说话，只是握住了凌霄的右手。凌霄本想把手抽回，却被她紧紧抓住了。

坚硬的白骨没有温度，摸上去有点硌手，下一秒，时琰低头吻了上去。

“你……”凌霄一时说不出话来。

时琰吻得很虔诚，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她笑着对凌霄说：“我在DL有个活儿，设计一套首饰，七百万，现在到手了。”

凌霄当然知道这件事，时琰在A市餐厅和DL总监签合同的时候，他就在楼上。此时他看着时琰，喃喃地说：“DL，dear love……”

时琰把他掌心摊开，点点头，说：“是这个意思，凌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说着，便用手指在凌霄掌心画了起来。

图案由心形线条抽象而来，闪着蓝色的光。组成的形态好像两个人的躯体，给人一种拥抱在一起的感觉，两部分穿插着，相互依存，预示着身心交融，也预示着爱恨纠缠。

项链，戒指，耳坠，时琰都遵循这这个调调，用抽象的心形和人体曲线表达了她对爱情的见解。

茫茫人海，缘分牵引着人们去寻找彼此契合的磁场，对的感觉，对的人，当一个人和心中的另一半进入爱情这个圈时，所有的经历，艰辛也好，顺利也好，都是爱情的具化。

不论迷茫，或者羁绊，都相信爱情，就像凌霄的这一万年时光，不管多苦，只要怀揣着爱，就会有希望。

凌霄看着手上蓝色的光，眼睛亮了起来，他看得懂时琰想要表达的意思，随后将五指一拢，把这些线条收在手心。

***

第二天，汤汤若水。

凌霄穿着玄色长袍站在巨石上，除了脸上的伤和发型，整个人从内到外和一万多年前一样，散发着豪宕不羁的气质。

而现在，时琰也重新站在了这里。看着巨石上的男人，她很庆幸自己能重来这一次。

凌霄拿出血罗魔魂瓶，将王鹤灵的魂魄放了出来。

他确实没把王鹤灵怎么样，一来是不想给凌霄找麻烦，而来也只是想警告无洛，神界在他凌霄面前，翻不出什么花样。

时琰站在若水边，伸出左手，掌心冒出一团蓝色光晕，大明日月说法图赫然闪现其中。她将卷轴抛到空中，卷轴立刻自动展开，裹着王鹤灵的魂魄到了若水中央。

这是时琰归位后第一次见到神界的人。

王鹤灵半透明的身体站在若水上，对着她拜了一拜，说：“多谢上神！”

时琰收回说法图，望着昆仑山，对他说：“你本体未灭，在这若水待上三天，就能归位。”

王鹤灵看一眼凌霄，唯唯诺诺地说：“上神……您不回九重天？”

凌霄嗤笑一声，从巨石上跳下来，走到时琰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拉长语调，不屑地说：“三界之大，本座在哪，你们的上神——就在哪。”

子巫的事情还没解决，时琰本就没打算回去，再者，一万年的时光太漫长了，她不想再因为所谓的神魔殊途，辜负凌霄的爱，所以默认了他的话。

王鹤灵见时琰不表态，不再自讨没趣，回身潜进了若水。

凌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若木林，说：“当年我约你来这里相见，你为什么没来？

那次时琰爽约，不，不是爽约，她原本就没答应凌霄见面。

凌霄一怒之下独闯九重天，在霁月宫咄咄逼人地质问她，她至今记得凌霄当时的表情。

盛怒之下藏着一丝卑微的哀求。

时琰站在树下，捡起落在凌霄肩头的叶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红色的树叶飘向远方的天穹。

她笑了笑，说：“当时你约我，想说什么？”

若木树彤红似火，耸入云霄，像极了某人情迷时脸颊上的红晕。

凌霄看得痴迷，他一手按着几人合抱粗的树干，一手抬起时琰的下巴，嘴角的微笑带着点戏谑：“当时何止是想说点什么，我还想——做点什么……”说着便吻了下去。

以凌霄的脾气，这个吻多半会发展成一场“肉搏”，时琰也做好了准备，但出乎她意料，凌霄只是吻了他。

单纯的吻，却有着最炙热的温度。

紫色龙晶戒光芒愈盛，凌霄摘下它放在时琰面前，说：“那天，想给你这个。”

时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知道，这枚戒指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天魔紫玉一起并列为魔界的两大至宝。

她笑了笑，问：“当时我们才不过几面之缘，尊主就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龙晶戒翻转在凌霄右手五指间，闪现着异样的光芒。

凌霄摩挲着时琰的脸颊，轻声说着：“心中陡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间，时琰，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会为了所谓的秩序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我凌霄，一眼看上的人，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得到！”

龙晶戒自动缩小一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时琰的中指上。

时琰抬起手端详片刻，踮脚吻了凌霄的唇角，“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不过——你这算什么？求婚？但按照人间现在的规矩，你现在是不是应该——”

时琰话没说完，凌霄就已经单膝跪在满是红叶的地上，抬头看着她，问：“那么我的上神，你愿意吗？”

时琰抿着嘴笑起来，低头吻了吻他头顶柔软的发，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