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哥见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刚刚他不好意思讲，此刻离了他娘，他才不解地问道，“桂英啊，你是去做工，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娘哭什么？”

桂英嗔怪着瞪了他一眼，“那不得也好几年回不来啊。”心里头那点子郁闷一下被他驱散了。

二表哥挠着头道，“嘿嘿，那也是，桂英，你回不来，我去看你。”

桂英红着脸，“谁要你看我了，翻了年，姑姑该给你说亲了。”

二表哥急了，“桂英，你是知道我的，我等着你。”

这话音有点儿了，惹的有人回头张望。桂英赶紧离他远了一点，“谁要你等了，快别说了，这里人多着呢。”

顾及到桂英的名声，二表哥终于是没说什么了。

到了牛大嫂院子跟前儿，她才对着乌泱乌泱的一群人道，“行了，送人的赶紧回去吧，我院子小，哪儿站的下这么多人。”

众人一听也是，忙在外面等着，推着自己女孩儿上前。

牛大嫂像个老母鸡带着小鸡崽儿似的，带着二三十个女孩儿进了院子。那送人的家属也不肯离去，在外面等着，万一选不上，自己还得接回去。

清如在房里和小二郎烤着火，烘得屋子暖洋洋的。自从知道了牛大他们打得主意，清如愈发不吝惜，天天拿他们的柴火烧的屋子旺旺的。

这会儿听着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不由得吃了一惊，撑开窗子望去，满院子里都站着女孩儿。

可看她们的样子并不惊惶，清如有些不解，问小二郎道，“这是怎么回事，短时间内竟骗得这么多女孩儿？”

小二郎往外看了一眼，仔细想了想，“也许不是骗的，是她们家里人送过来的。”

“什么？”清如有些吃惊，难不成这里的家长都愿意卖女儿不成？

小二郎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她们和那些‘货’还是不同的，我听我爹说，村里的女孩子不能卖，是正经介绍去纱厂做女工的。”

清如想起自己有些没读上大学的同学，有些确实是去洋人开的公司上班了的，其中就有纱厂。可她有些犹豫，“难不成他们还有良心，不卖同村的女孩儿？”牛大可是连妻女都卖的。

小二郎摇了摇头，“不是的，也卖，但是只卖没爹没娘的 这些有家有族的是不敢的，她们去城里做工，我爹抽她们的身契钱。”

“身契钱？这是什么钱？”清如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她听出去工作的同学说过，被录用工作是会签合约，约定乙方做工多少年，甲方发放多少薪资待遇，没听说什么身契钱。

难不成是同学没说？清如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这没必要瞒着。

决心好好看看，牛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这么多女孩子，清如实在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更何况，人多好办事，二三十个人，怎么着也能打得过四个人吧，对自己的逃跑来说也是一重保障。于是清如决定先按兵不动，小二郎自是没什么意见，他早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随时都能跑了，更何况老牛和他感情深厚，能驮着他跑的飞快。

二哥二嫂见着牛大嫂带回来这么多人，嘴角两边的刻纹笑得更深了。

牛大嫂叫一众女孩子站好，自己上前抬着二哥二嫂的身价，“你们看好了，这就是城里来的二哥二嫂，你们让他好好挑挑，咱们就进城做工去了，这可是你们的大贵人。”

一群女孩子见着二哥二嫂都是小巧的个儿，人又安静不说话，特别是二嫂，一双鹰般的眼来回巡视着，叫她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规规矩矩叫了声，“二哥，二嫂”。

齐刷刷的，叫二哥二嫂心里舒坦，有种高高在上决定他人命运的感觉。

二嫂摆摆手，“安静。”

一群人立马安静如鸡。二哥满意地看着这群女孩子，心里嗤笑道，还得是村里的女孩子，没见过世面，好哄。

二嫂象征性地将女孩子一顿挑挑拣拣，撇去年纪太小的，最终留下了二十个，剩余的都叫家人带回去了。

瞧着那些人沮丧的神情，牛大嫂忍不住道，“再养养，明年大了还有机会。”

没被选上的人家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能不能活到明年还是未知呢。年成不好，家里都吃不饱，唯一的粮食要留给家里的壮劳力，否则一家人都要饿死，女孩子自然是被筛选掉的。

二嫂见状也笑了，她阴笑着阻止，“慢着，我有个朋友有些门路，知道城里有些大户人家要招丫鬟，不过是卖给人家，你们要是愿意，我就叫他过来走一趟。”

没成想峰回路转，一行人马上来了劲儿，“哪个大户人家，什么待遇？”

二嫂一个眼神给过去，牛大嫂立马会意道，“这哪儿能告诉你们，人家买了丫鬟是要回去使着用的，告诉了你们，三天两头上门去叨扰怎么办？再说了，那大户人家可比做女工好多了，吃香的喝辣的，穿的都是绸缎，要是运气好得了主子的眼了，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享了大福了。”

第51章 挑选

“这么享福，怎么你不去？”人群中有个没被选上的有些愤懑，觉得牛大嫂只是在忽悠他们。

牛大嫂立刻来了劲儿，“呸，放你娘的屁，这世上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们要家里女孩子活命，我给你想了办法了，你倒编排起老娘来了。当丫鬟有万般好，只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卖给人家了，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你懂了吗？以后嫁娶全不在你，一纸契书你们就断了联系了懂吗？”

那人讪讪的，闭了嘴不说话。

二嫂这才出来装好人，“大家也别伤心，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谁愿意卖儿卖女，大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无非就是提一嘴罢了。你们的女孩儿够不上年纪，我带去厂里人家也是不要的，何苦来哉？所有才说有要丫鬟的，人家买丫鬟就愿意要年纪小的，好调教，年纪大的心思多，人家不好管。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就当我没提过。”

没被选上的几家还是有动摇的，忙说着好话要二嫂帮帮忙，二嫂再三拒绝，反倒是他们急切了起来，非要二嫂帮这个忙不可。

二嫂这才一脸为难道，“唉，罢了，谁叫我这人心善呢，我就去给我那个朋友说说，能不能来我也做不了主。”

牛大嫂在心里直呼好家伙，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呢，沉得住气，明明是打人家女儿的主意，却说的别人心甘情愿送上门，嘴里还感谢不已。怨不得人家是上家呢，牛大嫂难得的反思了下自己，平时就爱说狠话，虽一时痛快了，可过后确实招了许多仇恨，看来自己还有的学。

二嫂这才笑眯眯地送走了那些人，又对这二十个女孩子道，“做女工是辛苦了些，可却是自由身，坐满了工期，仍旧回家做你们的大姑奶奶。况且到时候赚了钱，又在城里见了世面，比乡下妹子强多了，到时候找亲事也容易的多。”

说得女孩子们都害羞起来。二哥又道，“城里可不比乡下，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嘿，那全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还有洋人哩。穿得暖住得好，一个月还有两天休假，倒是让带工的老板带着你们去转转，保管你们再不想家人。再说了，乡下妹子怎么了，乡下妹子最是淳朴老实，受不少人欢迎哩，说不得你们谁就走了运道了，加了个城里丈夫，从此拜托了泥腿子的命运，孩子一出生就是城里人呢。”

女孩子们顿时心头火热，那点子离家的伤感立刻被二哥所描述的未来迷住了，都兴奋起来，仿佛自己已经做了城里人，再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吃不饱穿不暖的泥腿子了。

清如心里鄙夷，这二哥二嫂也太会忽悠了，根本不是他说的那么回事。见小二郎也无甚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奇道，“他说的你也不信是吗？”

小二郎道，“他都是骗人的”，见清如吃惊地望着自己，又道，“四年前也去过很多姐姐呢，都没回来。”

清如纳罕道，“那这些人竟也不起疑？没问过那些女孩子的下场吗？”

小二郎摇摇头，“问过啊，只是他们又骗过去了，说是姐姐们在城里待的好好的不愿意回来，等契约期到了自然就回来了，偶尔也会给闹的凶的家里一块大洋，也就没人说了。”

清如皱着眉，不禁为那些女孩子的命运担心，“小二郎，你知不知道那些女孩子都去哪里了，是不是卖了？”

“不知道，不过我爹每次会拿一叠纸回来，说是身契，一家给一份，还有十块大洋。”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清如看着窗外那些雀跃的女孩子们，摇头叹息。

同时心里也做了决定，她先不逃跑了，她要跟去看看二哥二嫂们打着什么主意，再伺机求动。

想到此，不免也要问问小二郎的意见，“小二郎，我想先跟他们去看看，这些女孩子们都被弄到哪儿去了，再找机会逃跑，你看呢？”

小二郎嘟着嘴，脸色垮下来，“可是咱们都没逃出去呢，怎么救她们？”

清如到底是个成年人，担忧归担忧，心里还是有主意，“你放心，我有办法，只是到时候要你帮助我了。”

小二郎有些幽怨地望了一眼清如，不过到底也没说什么，闷声道，“哦。”

看着他乖巧的样子，清如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了一会儿。

牛大嫂见二哥二嫂几句话就哄的这些女孩子服服帖帖的，心中佩服不已，适时插嘴道，“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多要说，快跟家里打个招呼，明儿一早就出发了，今儿个就在我院里将就一夜。”

女孩子听了这话，赶紧跑向还没走的家人，絮絮叨叨的说着离别与企望。桂英没别的亲人，只有二表哥坐在树杈上等着她，嘴里叼着跟枯草。

见她来了，二表哥忙跳下来，“怎么了，我看你们怎么都跑出来了，没选上？”

桂英摇了摇头，“选上了，牛大婶儿叫跟家人说几句话，明儿一早就去城里了，起码五年以后才能回来呢。”

二表哥下意识嚼了嚼枯草，思考道，“要我说，咱们家也并不是就过不下去了，要不你只签三年，三年后就回来。”

桂英嗫嚅道，“人家都是签五年的，我不好太特殊了，还是都签一样的吧。况且一个月还有两天假，咱们还是能见面的。”

二表哥挠着头，左右看看人家，红着脸道，“桂英，你…你别找城里人，人生地不熟的，别跟人走了。”

黑夜里也看不清脸色，桂英只觉得这番话烫脸，也背过去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要跟人走了，我…我还是要回来的。”

二表哥乐了，“桂英，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对我…？”

桂英笑着锤了他一拳，“呆子，我是去挣钱回来安家立户的，我爹没儿子，我要给他立起门户来。”

二表哥老实道，“嗯，那是肯定的，大舅对我，到时候多生几个随他姓一个。”

桂英快要羞倒了，用力拧了一把二表哥，“你快别说了，不害臊。”

也许是要分别了，许久都不能再见到心上人，二表哥大胆起来。趁着黑夜悄悄握紧了桂英的手，郑重许下承诺，“桂英，咱俩知根知底儿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不变，我也不变。你去做女工，我不拦着你，可你一定别忘了我呀。”

桂英紧张极了，哪怕这会儿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怕自己站在隐秘的所在，桂英都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人前做了什么一样，生怕被发现了。

赶紧撇开二表哥，谁知越挣扎，这人越是握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表达自己有多在乎一样。

桂英见实在挣扎不开，也就不动了，对未知未来的憧憬和恐惧令她心情激动也充满了担忧。就放纵这么一刻吧，桂英轻轻靠过去，有马上分离，“你回去吧，我会好好工作的，多挣些钱，为未来多做打算。我不会跟别人走的，因为…这里有人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