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如回到宋府后到她醒来，一直没见过宋老爷。

她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小东西尽管伺候着，依然时不时要刺她两句，除此之外，竟像是忘了她这个人。

一晃就是半月，这天宴如正用着早饭，突然院内喧哗起来。收起碗筷一看，是一个端庄娴雅的女子带着医生来了。

想来是宋太太吧，如此贵气逼人。

宴如忙净了手，起身相迎。这女子端方脸，圆圆的，笑起来很是温柔可亲，宴如给她打了招呼，叫了一声“宋太太”。

二姨太执起宴如的手上下一番打量，笑着说，“果然是个标致人。”

宴如有些不好意思，忙侧过脸回道，“宋太太才是美丽大方，我不算得什么。”

二姨太解释道，“方才我一见你就忘了神，居然没纠正你，老实告诉你说，我是二姨太，不是宋府的当家太太，只因为正房太太常年礼佛做了居士，所以才轮到我在这后院充个大，管些事儿，无外乎是我年纪大些，经的事儿也多些。”

宴如不禁有些吃惊，这年头还有管后院的姨太太？不过她也没计较，不论来的是谁，总归是宋府的主子辈，她只感恩就是了。

二姨太招手让医生给宴如检查身体，“你来看看，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小妹，前两天贪玩掉水里了，不知有没有恢复完全呢。”

宴如尴尬的低下头，坐下让医生检查。

医生是个年轻的男人，见到宴如如此貌美，也不禁有些羞涩。只是他进惯了内宅，早已养出面色不动如山的本事，闻言认真上前检查。

“您先抬起头来，我看看眼睛。”

宴如红着脸缓缓抬起头来，羞涩难当，面如胭脂。

医生手抖了一下，瞬间恢复如常，不再去看宴如的脸，拿着仪器检查一番。

“没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若是遇上阴雨天，记得多喝姜茶少去水边，慢慢也就调养过来了。”

二姨太听得连连点头，吩咐小东西道，“你记住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些日子里你要多注意她的身体。”

小东西诚惶诚恐地跪下，连声称“是”。

二姨太又笑着对宴如赞道，“我见着你，总感觉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袅袅婷婷，书香味儿足。”

宴如低着头装乖，“二姨太过奖了，府里的太太们想必都是人中龙凤，我比不得的。”

“你莫要妄自菲薄，宋家院儿里几个姐妹确实各有千秋，但是都没你这一样儿的，那句形容黛玉的话怎么说来着，“世外仙姝”，吕小姐，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宴如羞涩一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多谢您来看望，只是不知您今天来找我是为何？”

秉退了下人，只留了茑萝在旁边，二姨太这才开口，“吕小姐，你今后怎么打算啊？”

宴如开口道，“我既已养好了身子，自然是要离开宋府的。”

“吕小姐，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为何要来宋府？”

宴如闻言看了二姨太一眼，不知她知道多少，还预备说出什么。

“当初你刚来我就知道了，你能呆在宋府是因为你父亲求上门来的，他将你都托给了宋府，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意味着什么？”宴如呆呆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

二姨太蹙眉开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本就是许了你给宋家了，你也不是没离过宋府，可结果如何，你也体会到了。”

趁着宴如正在沉思没反应过来，二姨太继续道，“这世道，一个女孩子在外生存何其困难，诚然，你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若你不是逃犯也还罢了，总能找一份工作领薪水，可你…帅府的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宴如多少能猜出二姨太为何而来，多半是来做宋老爷的说客，因此不想回答，只一派沉默。

她还记着宋元良对她说过的话，因此有些反感二姨太的说法。

“其实老爷想要你，多的是手段。”二姨太威逼道，“只是老爷愿意高看你一眼，请我来做个中间客，依我看，这是早晚的事。”

宴如心头涌起一股不甘，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站起来走向窗边，望着远方的天空。

只是外面只有一片天，几枝树杈和房子的一角，心里头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她也如这框景一样，是不完整的不自由的。

二姨太静静地等着她回转，毕竟宴如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进了宋府，沾了他们的关系，那就不是轻易能还得清的了。

于是又说道，“毕竟老爷也帮你许多，无论是庇佑你，还是为你父亲打点，都是劳心劳力，你就说这四方城中，可曾还有别人向你们伸出援手？

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老爷对你有再造之恩，又对你情有独钟，你跟了他，日后必不会差。”

“宋太太当初也是如此劝你的吗？”宴如突然回过头来说道。

二姨太一怔，茑萝却是忍不住，“二姨太是老爷正经求娶回来的，管家理事，比前头太太还尊贵呢！”

“茑萝”，二姨太喝止了丫鬟，“吕小姐，我知你心里不愿意，可是你好好想想，宋府富贵，产业无数，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你去，你知道现在一个丫头多少钱吗？

三四个大洋就能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了，你若流落在外，以你的相貌，恐怕过不了安生日子吧，更何况你还是逃犯。”

二姨太言辞恳切，宴如当然听得出来，可她如何甘心，她是“新女性”，怎么甘愿去做封建人家的姨太太？

但就像二姨太所说，她离开了宋府就会有好日子过吗？她已经试过了…

深吸一口气，宴如心头坠坠，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答应的话。

二姨太看出了她的窘迫，轻声劝导，“更何况，你进了宋府，名正言顺地做了老爷的女人，你父亲的事，老爷难道还会袖手旁观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些话，二姨太让茑萝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最后这句话的确在宴如心中掀起波澜，不过她到底还没被冲昏头脑。

“难不成只有靠男人才有活路？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不能靠自己去救父亲和姐姐？”

宴如不断在心中质问自己，“不，绝不是这样，我绝不能给自己的堕落找借口，我要靠我自己。”

宴如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气，更何况，她已经给了宋老爷一块双龙玉佩，也是珍贵无比，起码已经表明了态度了。

对，玉佩！

宴如又想起了它们，这是临走前吕父亲手交到她手里的，当时吕父只说了句将它们藏起来，扔进深海湖泊，不叫见天日，若是没有条件那就将它们砸碎了，只当没有过这东西。

当时宴如又惊又慌许多事都忘了，但这句话突然被记起。

“为什么？”

宴如无声问道，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宴如甚至大胆猜想，难道是这东西惹的祸端？难道是父亲偶然收获的郭家的传家宝？

还是郭府见财起意，不，不会的，如果是见财起意，为何连自己和姐姐都要抓，直接杀人越货不是更方便？

宴如心跳如鼓，觉得自己好像偶然抓住了什么了不得了线索，却又一闪而过，摸不清头脑。

那天宋老爷给她讲了双鱼佩的典故，这东西连他也知道，那就是说，这些玉佩是自家的东西了。

它们的珍贵在哪里？即使价值连城，也犯不着大动干戈啊。更何况警察抓自己没有缘由，只因是吕家小姐才要抓的。

没空去想宋老爷如何作想，宴如一心搞清楚玉佩的价值所在。

“青龙、白凤、黄虎、水墨鱼，不是朱雀玄武啊。”

宴如颇感失落，这几块玉佩也没什么联系啊，若是没有水墨鱼倒还说得通，龙凤、龙虎常常可以放在一起说，鱼是单独的。

“对，鱼是单独的，所以它才是最珍贵的，其他的…其他的…莫不是用来混淆的？是了是了，浑水摸鱼。”

宴如有些兴奋，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看看地上的洋钟，已是快八点了，天已经黑了下来。

宴如并没有去动那几块玉佩，说不得一会儿宋老爷就过来了，她不打算再将其他几块献出去。

大隐隐于市，宴如不知道是不是那玉佩导致的自家事，不过她已经决定如何将几块玉佩打散，再将消息宣扬出去，将四方城的水搅浑，从而趁乱救出父亲，再一起去找姐姐。

只是现在，宴如缺的东西太多了，一无人脉二无金钱，如何驱使得动人，因此……宴如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她是激动的，她受够了这样迷茫又被动的局面。

开始暗恨自己从前只知道死读书，看不见身边的危机。

若是在先时就结交人脉，说不得如今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人了，当初可有好几个权贵子弟献殷勤来着，可惜自己都躲了。

宴如暗中下了决定，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依旧清高柔弱，她知道，目前只有这张脸，是她最大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