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深冬，红军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县城下了火车。

出了站，外头的屋顶上白茫茫的一片，红军在人头攒动的行人中往外挤，眼睛却不断的左右扫视，准确的在人群中找到满仓。

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在他心头蔓延，嘴角含笑的望着他。

满仓也是遥遥的跟他招手，眼里的高兴都快溢出来了。

红军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他敬了一个很标准的礼，随即展颜一笑“爸！我回来了。”

“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满仓强力抑制着他话里的颤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双肩，

望着他褪去青涩后，而日渐坚毅成熟的面庞，心里头很是欣慰，却又忍不住的泛起一丝心疼，

“长大了！”

“爸，我都二十了！”

红军对他的说法很是无奈，很自然的褪下手套，往他手上套，

“这么冷，你怎么还来接我?不都说了我自己能回去吗？”

满仓很享受儿子的悉心伺候，也没拒绝，等着他帮自己把手套扣严实，嘴角的弧度始终不曾落下，

“现在生产队里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顺道来县城买点年货。”

红军也没揭穿他的小心思，把放在脚边的行李重新扛在肩上，

“爸，我们去吃顿好的吧，等会儿再回。”

“行！”满仓知道在火车忍着还带着麻意的腿，僵直着身子跟上。

红军正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没感觉到身边的脚步声，猛然间一回头。

发现老爸那不自然的脚步，顿时一慌，丢下包裹就来搀扶他，“爸，你这是怎么了?”

满仓的顿时老脸一红，不自在的说，“什么怎么了，就是腿麻了。”

红军这才松了一口气，捡起包裹，这下却放慢了脚步，带着他轻车熟路的去了国营饭店。

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见面容俊毅的红军着一身军装，红晕满满爬上了双颊，含羞带怯的瞟了他一眼，匆匆跑进后厨。

央着大厨老爹，给这两份面多加点料。

满仓其实在发现那姑娘的小心思后，就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儿子，见他脸上没任何异样，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女孩端着两大碗堆得冒尖的羊肉面出来，还赠送了一碟辣酱，就站在了一旁。

回头望向窗口那对自己鼓励的老爹，鼓起勇气，吞吞吐吐的又带着一丝隐晦的炫耀，“同志您好，这是，这是我爹的拿手好…”

红军充耳不闻，很自然的把碗里的羊肉夹了一大筷子到满仓碗里，“爸，吃吧，吃完了还要上王家去下聘呢。”

一旁的女孩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剩下的话堵在嘴里，不上不下的，抓着托盘的手都捏得发白，转身就要走。

红军叫住她，“同志，钱票还没收呢。”

女孩尴尬的满脸通红，不再敢看他一眼，一把抓过桌上的钱票，就匆匆离开了。

对红军这个做法，满仓是满意极了，他现在的身份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得定下心来才有出头路。

父子俩人都饿的不轻，什么都没说，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面，等肚子里的饥饿稍微缓解后，才慢下来。

满仓挑着碗里的面，眼神却落在了他的脸上，“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后天换上衣服去就行了。”

红军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捧着碗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都舒坦了，叹谓一声。

随后才淡然的回答，“爸，你别担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满仓垂下眼皮，掩住眼底的复杂之色，无声点点头。

男儿还是要出去闯荡才会长大啊，看看红军现在多稳重，自己是该放手了……

回到家的红军很是体验了一把，弟弟妹妹们热情的拥抱，跟他们嬉闹了一番，红军放下怀里抱着的拥军，给弟弟妹妹们分起了礼物。

分到最后才发现建军不在，纳闷的看向秋玲。

秋玲正拿着裙子往身上比划呢，看到大哥询问的眼神，耸了耸肩，“那家伙就是个劳碌命，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此时的建军正在清理羊圈，大哥回来他当然是听到了动静，可是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干脆就窝在羊圈，处理好了先。

看着弟弟妹妹洋溢的笑脸，红军把一个小盒子揣兜里，拿着一条围巾去厨房给老妈围上，顺带打听拥军干嘛去了。

得知他在处理羊圈，嘴角一抽，无奈只好溜达到后院，看着那个单薄的身板，拿着铁锹吭哧吭哧的铲着羊圈地面上的脏污。

建军给羊圈重新铺上干草后，拎着箩筐一转身就对上大哥那看傻子似的眼神，眉头一皱，立马移开视线，把箩筐里的东西倒进粪池里。

放下东西后，才走到他身边，“大哥！”

“一年多又过去了，还没学会长心眼呢?”红军恨铁不成钢的嘲讽。

建军心里头的那点心虚，立马就消散的一干二净，抬头直视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大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天天拉着学习的遮羞布，偷奸耍滑。”

红军嗤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那打满补丁的衣裳，“像你一样当头默默无闻老黄牛?谁在乎你?”

“老二天天穿新衣，老四顿顿吃最饱，你呢?干最多的活，穿最破的衣裳，吃最少的饭。”

“总得占一样啊，我看建党都比你高了，你看看你，长脑子了没?”

见自己点醒他，他还一脸不服的怒视自己，最后实在忍不住拍了他后脑勺一掌。

建军被这一巴掌拍的一个踉跄，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抿了抿嘴，生硬的说道，

“我这是在为家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我愿意。”

红军简直被他给气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你是投了妈的性子转吧，傻子！”

见实在说不通他，也没打算再说了，拿出兜里的小盒子，塞他兜里，

“拿着，大家都有！”

说完也不理他了，转身就就走。

刚刚那一眼建军就看清了盒子，是他一直喜欢的钢笔。

看着大哥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场，眼眸闪了闪，大声喊道，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什么事该谁做，我又没上赶着做，你也说一年多没见了，怎么能随意评判别人?

我又不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