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紧张兮兮地围观了袁季风被赶出顾家的惊险一幕后，松了口气，一回身，险些跟默不作声出现在她身后的顾庭撞上。

阿雪有些惊魂未定：“少、少爷。”

“咳，那个，”顾庭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的，耳根却微微泛着点红，“你能拿点卫生巾给我么？”

“啊？”阿雪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要用？”

“......给乔小姐用的。”

“哦哦哦。”阿雪一拍脑袋，立马反应过来，“我这就去拿！”

没过一会儿，阿雪就拿着卫生用品和一些干净的换洗衣物给乔莓送过去了。

乔莓换好衣服，收拾完现场惨状，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阿雪贴心地给她煮了点红糖水，又吃了颗布洛芬，她才觉得缓过来些。

乔莓回到餐厅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来到走廊，看见正在清扫酒瓶碎片的阿雪，便问：“阿雪，他们人呢？”

“苏少爷和香小姐他们已经回去了。”

“这就走了？”乔莓有些意外，“蛋糕不是还没切吗？”

阿雪叹口气：“少爷说这顿饭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必要了。”

“那顾庭人呢？”

“少爷好像回房间了，”阿雪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他说让林特助送你回去休息。”

阿雪还说了什么乔莓没注意听，她径直奔向了三楼顾庭的房间。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夜灯发出些许淡黄色的光芒。

顾庭坐在地毯上抱着他的毛绒玩偶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光线昏暗，乔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很黯然。

她轻轻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顾庭注意到她的动静，抬眸看来：“怎么没回去？”

乔莓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缘由，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放不下现在的顾庭。

“因为我还没跟你说声生日快乐呢。”她笑笑，“生日快乐，顾庭。”

顾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谢谢。”

他看向乔莓的小腹：“你好些了么？”

“没事，死不了。”乔莓皱了皱鼻子，“不过说真的，比起承受大姨妈带来的痛苦，我宁愿再替你养伤三百年。”

顾庭想到刚刚自己经历的那阵剧烈绞痛，并不觉得乔莓这是在说什么玩笑话。

现在回想来看，他今天一天感到的精神无力和烦躁大概都是因为要来大姨妈的缘故吧。

“抱歉。”

“你道什么歉，我这痛经体质是天生的，每个月都要经历一遭，我都习惯了。”

“那，辛苦你了。”顾庭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还有，多喝热水？”

乔莓被他这句直男安慰逗乐了，点点头，对着顾庭笑得眉眼弯弯。

顾庭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也莫名跟着缓和了些许。

“对了，你摸一下你右边口袋。”乔莓突然说。

顾庭不解，伸手向外套口袋探去，摸到一个触感微凉的、圆球状的物体。

他掏出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这是一颗红白配色的宝可梦精灵球。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啊，你打开看看。”

“这东西还能打开？”

“当然能了，你可别小看了淘宝厂家的制作工艺。”

顾庭刚要拧开，乔莓忽然按住他的手：“等等，要有仪式感。”

跟着，她做了个施法的手势，学着动画里的角色大喝一声：“出来吧胖丁！就决定是你了！”

“咔哒”一声，精灵球从中间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拿着话筒正在唱歌的粉色胖丁。

顾庭拿起这个制作工艺略显粗糙的黏土胖丁，细细打量了一番，柔声问：“这是你做的？”

“是啊，厉害吧？”乔莓很是得意，“我让贺旸教我做的，他夸我进步神速呢。”

顾庭挑眉：“那是因为你的起点太低了，进步空间才大的吧。”

乔莓不服气地撇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就说你喜不喜欢这礼物吧？”

“喜欢。”顾庭脱口而出。

乔莓满意地弯起眼睛：“喜欢就好。”

她见顾庭垂眸摩挲着胖丁，眉眼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便轻声问道：

“话说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胖丁呢。”

乔莓原本是想找一个他喜欢的话题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开心些。

却没想到顾庭听到这个问题后，眸光忽的一黯，神色有些不太对。

乔莓赶紧话头一转：“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其实我也并没有那么好奇。”

屋里安静了片刻后，顾庭轻声开口：

“你知道胖丁这只精灵的超能力是什么吗？”

“催眠？”

“嗯，只要它一唱歌，全世界都会安静下来。所以我渴望被它催眠，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知道了。”

顾庭轻轻闭上眼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缕悠远的叹息。

“我能短暂地忘记他们还在争吵这件事，哪怕只有几分钟、几秒钟。”

乔莓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他们是谁？”

“我的父母。”

顾庭的思绪逐渐飘远，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些许沙哑，浅浅诉说着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童年回忆。

-

顾庭印象中的母亲顾闻琴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

但在顾庭十一岁那年，当她颤抖着双手触上他那满是鲜血的左眼时，他清清楚楚地在她眼底看到了无尽的悔意。

还有刻骨铭心的恨。

“袁季风，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顾闻琴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袁季风面前时，无比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回顾他们十多年的婚姻，她居然丝毫没有留念之心。

袁季风是顾闻琴的大学同学，也是她少女怀春时期的初恋。

两人的相爱似洪水般猛烈汹涌，以至于顾闻琴大学还没毕业就怀孕，并不顾家人反对毅然选择与他奉子成婚。

却没想到这是她一切噩梦的起点。

袁季风确实爱她，但更爱他自己。

一夜之间成了顾氏集团的乘龙快婿令他得意忘形，昏了头脑，他开始不学无术，肆意挥霍，沉迷酒精和豪赌，彻底沦为一个蛀虫。

他们之间也开始爆发无休无止的争吵。

然后是家暴。

一个巴掌。

三个拳头。

令人窒息的锁喉。

还有什么，顾庭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当他冲上去狠狠咬上袁季风的胳膊后，顾闻琴死死将他护在怀里，承受着身后暴风雨般的踢打。

然后他被袁季风关进小黑屋，他只能在黑暗中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求救和哭喊声，直到她气绝晕倒。

很久很久之后，母亲醒来，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他们无声相拥。

顾庭闭上眼，鼻尖弥漫的是从满地酒瓶碎片上散发出的酒精味，还有母亲身上的血腥味。

那味道令人作呕，让人止不住颤抖。

当袁季风冷静了下来，看到被自己伤害的妻子和儿子，便会哭着下跪道歉，悔不当初，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求他们原谅自己，保证下次不再犯......

一次又一次，顾闻琴选择原谅他。

但一次又一次，袁季风重新失去理智，踢打她，伤害她。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施暴者忏悔的泪那是鳄鱼的眼泪。

直到十一岁那年，顾庭放学回家看到袁季风又在喝酒，他担心待会儿下班回家的顾闻琴又要挨打，于是上前企图拿走袁季风的酒杯，却被这个早已神志不清的酒鬼一通暴打。

酒瓶破碎，拳脚相加。

锁骨处被划破，疼得钻心。

而当锋利的玻璃碎片划过他左眼的时候，顾庭只觉得世界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刹那的白光从眼前闪过，接着是模糊的猩红，最后是无休无止的黑......

救护车上，顾闻琴抱着他不停哭泣和道歉，顾庭却始终没流下一滴泪。

“瞎了也好。”

他却无比沉静地开口。

“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看到那个人的脸了。”

顾闻琴愕然。

“袁季风，或许我顾闻琴可以千千万万次地原谅你，但为了小庭，我没办法再原谅你了。我们离婚吧。”

听到母亲这么说后，顾庭闭上了眼睛，他忽然在脑海里听到了那只粉色精灵的歌声。

胖丁出现了，它在唱歌。

似乎在告诉他，以后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争吵，没有叱骂，没有哭喊了。

全世界都将安然入眠。

做个好梦吧，顾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