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念看着院中分列道路两旁的金刀门弟子，一眼就看到了江陵和紧挨着他的白玲珑。白玲珑不愧是老爷子最钟爱的弟子，年纪虽然最小但与一众师兄站在一起周身泛着灵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别人有着分明的界限。

倒也是年纪小，从离念进门开始他便盯着她看，还是江陵提醒之后才低下头。

离念知道如此场合都少不得一番寒暄，本想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不料主人先开口了，

“夫人，我门下弟子众多，争气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都在这里了，夫人要找的是哪一个，要问什么事直说便可。”

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开口便透着一股子豪气。

离念在几人中间反复踱步，最后脚步定在江陵跟前，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的内心看透，将他最后一点遮掩都要撕掉。

“这件事情是件私事，我只要江大侠在场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离念的目的是什么，除了白玲珑之外的其他人看了看师父的眼色都悄然退出了院子，按照之前的吩咐，这院子百步之内是不许有人走动的。

江陵不知道离念的来历，但是他听马老爷子说起过有位离念夫人，行事古怪，跟寻常人做事的路子不一样，总喜欢出人意料。虽然江湖中的人对她褒贬不一，但是自己却没有办法像那些人一样对她评头论足，因为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一个只能用性命偿还的人情。

“恩怨爱恨，也就是一场云烟而已，散了就散了。”

离念是在重复在山中别苑时江陵对白玲珑说的话。

“你……你怎么知道？”

白玲珑除了惊讶还有气急，那些话是江陵对他说的，那时候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可是这句话竟然被第三个人知道了，若是离念将传出去的事情推到他身上，他就是浑身长嘴，也没有办法跟师兄解释清楚了，所以离念话音一落，他就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听过吗，小朋友？”

“我叫白玲珑！”

白玲珑果然心里还是个小孩儿，渴望长成大人的小孩儿才最忌讳别人叫自己“小朋友”。

离念不理他，继续看着江陵，

“既然是过眼云烟，那么江大侠的心总不会是因为那殉了情的张冰儿而死的吧？既然不是因为她，又是因为什么呢？我听说江大侠的刀已经没有杀气了。”

离念自顾自的说，她知道江陵一定能注意到自己想让他知道的信息——张冰儿是殉情而死，而不是死于什么意外。

“你……你说什么？”

江陵难得的有了表情，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伴着巨大的疑问，而疑问后面是近乎绝望的心被撕扯般的疼。

“哦，流萤啊，你还记得吗，在安平镇殉情而死的冉苒，就是这位江大侠的义妹，张冰儿。”

离念故意向着流萤说话，故意表现给江陵这件事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只要他去查，整个安平镇的人都是见证人。

“你是说……她找到了那个抛弃她的人……”

江陵眼球充血，这短短时间里变得猩红可怖。

“不，不可能……她明明已经放弃了……她怎么可能殉情？”

“她从来没有放弃，她也从来没有打算放弃！”

离念故意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压倒江陵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决不能动摇，她一定要击破江陵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骗你呢？”

“不，是你骗我！是你！”江陵骤然拔出刀来指向离念。

“你想杀我？你还能杀得了人吗，江无崖！？”

江无崖，无崖，他从前就是这样叫他的，他负责监视他，可是他不知道原因也仍旧乐在其中，他的孩子会叫他江叔叔。

江陵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手中的刀晃荡不止，几乎随时会跌落地上。

“握紧你的刀啊，”离念骤然发怒，“你的心究竟是为什么死了，为了谁？”

离念挑衅似的靠近江陵，食指重重的点在江陵的心口，咬牙切齿道：

“他待你如同手足，可是你干了什么？你杀了他的妻儿！你手刃了你兄弟的妻儿，你的刀下有无辜稚子的亡魂，那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你几乎要了他的命！”

“你，江陵，不分是非，背信弃义，你配使刀么？”

江陵扔掉手中的刀，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双手脏极了，合该被砍了才是。

“我，我不配！”

他痛苦的蜷成一团在地上扭动，白玲珑哪里见过江陵受此屈辱，几番欲上前去都被马老爷子拽住了后领，死死地按在自己身旁。

离念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看看你这个痛苦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自愿这样对他，一定有人逼你，是不是？”

“告诉我，是谁？”

“是谁骗了你？”

离念步步紧逼，原以为江陵会失去理智，却没想到多年的训练下江陵早就成了像流萤一样的武器，武器不会背叛主人。

江陵渐渐安静下来，忽然间拍地而起，流萤闪到离念面前将她和江陵阻隔开。

可是江陵的目标不是离念，他的目标是他自己！

长刀穿胸而过。

鲜血喷涌而出。

江无崖的刀，最后一道杀气留给了自己！

白玲珑挣脱马老爷子的手扑到江陵身边，大声呼喊着“师兄”。

江陵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离念的方向，整张脸上眼泪纵横。

“那两个孩子不能留……林氏不能留……我是在救他……我做错了，可是我，我真的在救他……”

他的声音伴着血沫喷出，可声音太小了，小到不仔细听就听不到的地步。这句话应该是他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的吧，因为只有一遍一遍的暗示自己、说服自己，他才有面对这件事的勇气。

“把指使你的人告诉我！”

离念的声音仍旧是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

若是目光能杀人，离念已经被白玲珑杀了千次万次了。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鬼迷心窍，是我自己，跟任何人无关……”

江陵回光返照一样，这几句话说的既清楚又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