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明月在天上悬挂。

漱玉扑腾进小溪里，冰凉的溪水唤回了他的理智。

虞芃缓缓显形，蹲在他身边：“李恩，你在想什么？”

漱玉的情绪一下被点燃，他猛地拍向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他低吼着：“滚，离我远点！”

“老朽帮了你，你该感谢老朽才是。全天下唯有老朽才是懂你的，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老朽都知道。”

漱玉的眼睛变得通红，他看向虞芃的影子，抬手将灵力打过去：“都是你，都是你！”

若没有这个怪物，他现在该在乾霄峰和师姐一同品茶练剑。若没有这个怪物，他不会杀死这些同门。若没有这个怪物，他绝不会和师姐形同陌路。

“都是你的错。”

而虞芃只是轻声道：“老朽不过是激起了你内心深处的念头而已，怎就是老朽的错了？”

“老朽不在时，你不也想着将她从天上拽下来吗？”

“李恩。”

世间众人叫他漱玉，唯有虞芃喊他李恩。

李恩是之前被杀父仇人收养的无知儿，是与野狗野狼争食的小疯子，是天生记仇、百倍奉还的凶恶之人。

但漱玉不是。

漱玉是被师姐捧起来的自卑小孩，是被师姐养大的温柔师弟，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被师姐原谅的三师弟。

但……这次师姐不会再原谅他了。

因为他杀了同门。

漱玉瞳孔一缩，疯了一样地将身上的衣服扯散，不停地用水清洗着自己身体。

要洗干净。

他的身上都是血腥味，他要洗干净。

师姐。

师姐……

他身上的皮肤都被自己搓红，最后却只能敛眸流泪。

“玉佩脏了，用水即可洗净。”

“我叫琴微生，是你的二师姐。”

“我给你做主。”

师姐，他再也洗不干净了。

他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了。

……也对，他并非玉，他只是一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师姐，我们还能相见吗？

李恩压抑痛哭。

.

琴微生拿出皖娘给她的珠子，面前坐着段荻花。

段荻花好奇地眨巴两下眼睛。

珠子用灵气催使没有反应，琴微生转念一想，试着从吊坠里取出一点魔气放了进去。

珠子微光一闪，她们二人身边多了一道虚影——是皖娘。

皖娘弯眼笑：“姑娘，又见面了。”

“这是你的神识？”

“是，特为姑娘留了一丝。姑娘有什么想问的，皖娘必言无不尽。“

琴微生看向在皖娘出现时就昏过去的段荻花，问：“段师妹怎么了？为何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当时虽未吃皖娘送去的食物，但水牢中阴气密布，老鼠身上带着毒气，叫她吸进去了。至于为何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是因为悲痛等大开大合的情绪，使得毒气深入脑部，让她的认知产生错乱。”

“可有解救之法？”

皖娘的笑容淡了点：“若未渗入脑部尚有。”

也就是没有了。

琴微生闭了闭眼，又问：“那为何在我面前就恢复了正常？”

“姑娘许是她心里感到有安全感的人，因此见到姑娘时，毒气会停止活动。而一旦离开姑娘，毒气则会继续麻痹她的脑部，错乱她的认知。”

“你当时为何要让他们吃老鼠？”

皖娘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语气平淡：“他们闯入皖娘的地方，企图打扰皖娘与大人的生活，罪该万死。”

“姑娘，莫要用人间的道法来束缚皖娘，皖娘是魔，杀戮是魔的本性。皖娘已经很好了，没有随意杀人。”

琴微生叹了口气，说：“那你呢，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皖娘问：“姑娘对今日来地牢的公子熟悉吗？”

霁月？

“自然相熟。”

皖娘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是他让皖娘将姑娘引走，皖娘也是被他所困。”

“今日之事，是他自己打开了地牢的锁，将皖娘惹怒，从而让姑娘进来救他。具体之事皖娘并不清楚，言之已尽，姑娘还请小心斟酌。”

琴微生猛地抬眼看向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的意思是……霁月才是幕后推手？

不可能，他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霁月做事定有理由。

琴微生抿着唇，半信半疑地听了她的话。

等到时间快到的时候，皖娘才轻颤着开口：“大人……如何了？”

琴微生不忍说出。

“姑娘，无论是何结果，都请告诉皖娘，皖娘感恩不尽。”

“他……”琴微生没看她的眼睛，“他自杀了。”

“大——”

皖娘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她的神识就消散在原地。

如此一来，皖娘才算真的死了。

琴微生垂着头，还没缓解自己的情绪，手里拿着的珠子突然晃动几下，随后一大股魔气从里面呼啸着喷涌而出，紧接着死死地包裹住琴微生。

她锁骨前的吊坠闪着微光。

琴微生被大股的痛苦席卷，最终晕了过去。

.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快辰时了。

琴微生微皱着眉，自查了一遍全身，并无什么异样。

看来一会要去问问琴少安了。

她俯身叫醒段荻花，两人并肩出去洗漱。

洗漱之前，琴微生先进了房间，给琴微絮换好了衣服。

原本她打算将秦扈添安置在琴少安的屋子里，偷偷问过以后，得知琴少安对秦扈添不熟，不愿意一起住。琴微生这才给秦扈添新开了间屋子，让他暂时住进去。

琴微生叫醒了全院的人，五个人并肩在水池旁边洗漱。琴微絮本来迷迷瞪瞪的，结果被琴微生一捧凉水浇醒了。

此时已经旭日初升了。

琴微絮搓了两下脸，问：“现在是何时？”

“还差一刻辰时。”

琴微絮好不容易堆起来的精神头又萎了下去，哀嚎道：“连辰时都不到啊，你就叫我起床，太痛苦了……”

秦扈添也有些懵，坐在石桌前扶着下巴，感觉一会就要睡着了。

至于琴少安，他连石凳都没坐上去，就已经抱着凳子会周公了。

段荻花倒是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去。

琴微生：……

“那你们回去睡吧，巳时三刻之前必须起来。”

琴微絮立马应声：“是！”

最后只剩琴微生一人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