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照得小溪澄澈无比，甚至能看清溪底卵石的花纹，细白细白的，毫无规律可言。

一双白净的手骤然放了进去，激起阵阵波浪。

明厌仔仔细细地洗着自己的那双手——这个习惯之前是没有的，但自从杀死了明南之后，他就总感觉自己的手上沾着血，因此总要找些有水的地方洗净。

明南之有一点说错了，明厌只杀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比如明厌的虚伪。

明厌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去，凉丝丝的水带走了他身上的一丝暑气。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今天的天上也没多少云，晒得他头晕眼花。

头脑清明了后，他也终于不用被迫回想那些破事了。于是明厌拿起剑，给水袋里灌了些水继续上路。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就打算多走走。若是看到了邪魔就会出手拼一把，大多时候都有惊无险。

最严重的时候他被邪魔的利爪划破胸膛，骨头都露了出来。虽然他侥幸杀了邪魔，但伤口实在太重，累得他就地倒下，胸膛上的伤口都隐隐散着热气。

明厌知道，那是伤口感染的预兆。

但他实在没力气，身上备的药极少，早就被他用完了。

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在缓缓地结痂了，带着股丝丝麻麻的痒意。

而他的身边则被放了一个水袋，还有些果子，瞧起来水灵灵的，还挂着几滴水珠。看起来留下这些的人十分清楚他什么时候醒来，挑了个好时机给他洗了几个果子。

旁边还有个储物戒，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甚至还有治腹泻的，量大到明厌怀疑他把整个储物戒都用来装药了。

留下这些的人严谨极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明厌想找也找不着。

其实他怀疑那个人是故意没帮他把胸口的伤恢复好的，大概是想让他记住这个痛感，下次斟酌之后再往上冲。

至于这么想的理由——明厌捂着胸口微微渗血的伤口，面对邪魔时不再莽冲，开始用脑子了。

直到今日，明厌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面对邪魔时也游刃有余了些。

他站在原地，拿着不知道从哪抢来的地图一一对比，最终决定去东南方向，那里有座柴桑城。

柴桑城都信仰神，是有名的神使城。听说他们信的并不是现在天上的那些神，而是山野之灵。

明厌之前读画本时就听过柴桑城，早就想去看看。如今他所处的位置和柴桑城也不算远，干脆付诸行动，御剑前往。

——

琴微生去了乾灵峰，二长老骆玉珠仍在闭关，如今执掌山峰的是她的亲传大弟子董文去。

如今的董文去心神与乾灵峰阵法相连，琴微生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董文去比琴微生修炼的时间还要早些，因此他叫琴微生向来都是师妹。他与琴微生不同，后者在所有弟子嘴里都是“二师姐”一称，但他只能得到个“董师兄”。

甚至连他都要喊师兄师姐的人，反过头来叫琴微生二师姐。

强烈的落差一直牵扯着他的神经，他早就想收拾一番这个琴师妹，可无奈她向来恪守门规，他也一直没有实权。

但琴微生去年腊月左右回来后便时常领罚，一直到了今日。

董文去抬起手，指尖凝出两滴水，在桌面上缓缓写出“琴”字，又划了个叉。

他大事做不得，但可以让琴微生再进一次戒律堂，叫她吃些苦头。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这些想法，只是觉得琴微生刻苦，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对人没什么感情。直到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碰上，琴微生语气淡淡的，说：“董师兄好。”

这道声音落在他耳里变成了挑衅。

董文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打算在下次比武时给她来上一击，让她知道面对师兄时态度应当放恭敬些。

还没等到比武，秘境就先开了。

紧接着琴微生从御剑宗少宗主手里得到灵器的事便传开了——那位少宗主也是天纵奇才，同辈弟子中他一骑绝尘，手中的巨剑耍得虎虎生威，一张英俊的脸蛋没什么表情。

再后来，琴微生的进度就和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蹭蹭疯长。直到山峰大比两人对上时，琴微生已经能在他手下过上数十招了。

等到第二年两人再对上，琴微生抓着那把佩剑有了隐隐压制他的气势，但实战经验太少，还是被他打了下去。

但这不够。

董文去要的是全方面碾压她，让这个小辈尝到师兄的厉害，而不是用尽全力才能将她勉强打下去。

他心里的不满越来越严重，第三年憋足了劲练功，想要让琴微生好好吃个苦头，却被对方几剑逼下擂台。

在这几剑中董文去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力，像是新生的婴儿“呱呱”的哭声，拥有极强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在满堂喝彩中，董文去才愣愣地反应过来。

琴微生领悟出了她的剑意，他再也没了师兄的面子。

自此，琴微生嘴里的“董师兄”便只是“董师兄”，先前没有的敬意这时更不会有。

董文去的胸膛迅速起伏两下，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御剑出了院子，和徒步登山的琴微生撞上。

琴微生大多时候脸上是有礼貌的笑意的，但此刻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困扰着她，因此只是淡声道：“董师兄好。”

一如四年前两人的初见。

董文去用力咬了下牙，下颌的肌肉微微绷紧，又忽然松开：“琴师妹，怎么突然来乾灵峰了？是想当我真正的师妹吗？”

他语气里带着调笑，轻松至极。

琴微生默不作声地继续抬步上去，没回话。

董文去脸上的笑僵了下，说：“琴师妹，今日乾灵峰正在进行小测试，怕是没人招待你。”

“我不需要招待，我就来这里看看。”

“琴师妹，我也不是赶你走，只是山上的新弟子有点多，怕会伤到你。”

这话刚说出来，董文去就想给自己来个嘴巴子——一个三招干掉邪魔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山上区区几道弱小的灵符伤到。

这话着实没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