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客厅里有一个正襟危坐的女人，名叫阮莉，是黎艾婉的妈妈。曾经她是一个美丽恬静的妈妈，现在却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

正坐在椅子上的阮莉面无表情，可眼里分明映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你这个祸害，终于舍得回来了，还不去做事？”

可能是这种情景，对于黎艾婉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说了句：“我马上去做。”

她放下书包，一刻都不敢耽误，向厨房跑去。

无论是寒冷的冬夜，还是炎热的夏日，或者是清冷的早晨，寂静的傍晚，自小学一年级后，家里所有的饭菜都是她做的。她已经习惯了。

她家是灶头，不一会儿缕缕青烟就从烟囱里钻了出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动作麻利地炒了一个青菜香菇，再做了一条红烧鱼。

光秃秃的墙壁把整个客厅映得惨白。

母女两人安静地吃着，沉默无比，压抑的气氛渐渐蔓延开来。

阮莉愤恨的目光像一支支利箭，仿佛要在黎艾婉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此刻静的出奇，黎艾婉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埋头吃着饭，甚至只敢夹香菇青菜。四周墙壁白得耀眼，窒息的气氛开始萦绕在身旁。

她内心苦笑，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可此情此景，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难道还能指望妈妈对她说什么关心的话？或者问问学校里的事情？

这样一个极其平凡的事情对她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晚饭后，黎艾婉准备收拾碗筷。

“明天开始，单位要值班，我都不会回家住。”阮莉示意等一下，“这是你下个月的生活费。”

妈妈是仓库管理员，单位忙碌或者节假日的时候，有可能会住在单位里。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几次。

黎艾婉听着妈妈这样的话，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国庆回校还要交150元校服费时，那口气又立刻提了上来。

她不敢抬头，手心像握住了一片海，声音几近哀求：“妈，老师说要买新校服。所以……你能再给我150元吗？”

“钱钱钱，一回来就知道要钱。”阮莉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怒意，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你知道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多么不容易吗？我一个月工资就2000，给你300还不够吗？养条狗还知道给我守家，养你能干什么？每次开口就是要钱，我这辈子是欠你的吗？”

这话一出口，立刻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周遭的空气冷淡而静默。

黎艾婉心底寒意遍布，如坠冰窖，破碎的眼中全是痛苦。

“妈，你能先借我150吗？等我工作了，我一定会十倍百倍还你的。”

阮莉讥诮一笑：“300爱要不要。你小姑不是和你关系好，你可以找她要啊！实在不行，在学校里随便找个男朋友，让他帮忙出啊！看看这张脸，长得多好看啊，一看就是个会勾引人的小贱人！”

果然，“小贱人”这个称呼永远不会迟到，就像平安夜里的圣诞树永远不会缺席。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刮在黎艾婉脸上，刮得她浑身都疼，疼痛一下子穿透皮肤直达每一个细胞里。

“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黎艾婉眼中不断放大着阮莉那张淡漠愤恨的脸，乞求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好那么一点点呢？我要的真不多，只要能够心平气和地和我说一句话就足矣。”

尽管她这样卑微的哀求，可阮莉依然无动于衷，反而变本加厉。

她愤怒地紧紧抓住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黎艾婉质问：“你还敢顶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有多痛苦，而这些都是谁造成的，是你啊！是你这个小贱人啊！”

阮莉的眼睛蓄满了仇恨，就像黎艾婉是她的杀父仇人一样，声音更是拔高了几个度。

“没有一个女儿，能害死自己的爸爸。要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白眼狼，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她继续残忍地说着，“所以，你怎么还能活得这样心安理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阮莉仿佛把所有的愤恨，所有的痛苦，都倾注在了“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这句话里。

黎艾婉心中最后一点点希望，瞬间化成了水滴。渐渐的，渐渐的，随着这空气里的寒意一起蒸发掉了。

妈妈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戳到她的痛处。这句话，是她一直难以忘怀的恶梦。

她呆滞的目光盯着冰冷的地面，双唇颤抖着，却吐不出任何话语。她紧握着拳头，哪怕十指泛白，也没有一丝疼意。因为，心里的痛楚比这疼上千万倍。

“像你这样的小贱人，怎么就这么不知足呢？”阮莉开始失去理智地大叫，愤怒的话语如炸雷般响彻了整个客厅，“小贱人，你就是个贱人……”

她时而大声叫喊，时而狂笑，时而嘟囔自己的不易，时而指责黎艾婉，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黎艾婉感觉铺天盖地的谩骂朝她倾泻而来。

她好像被打入了万丈深渊，一口一个“小贱人”重重地砸在了她心里，脆弱敏感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无能为力的感觉席卷了她全身。

她嘴角颤抖着，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绝望。

“妈，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孝顺？”阮莉辛辣讽刺的语调立刻传了出来，“像你这样的害人精配吗？”

此刻，黎艾婉很想大声地反驳：“妈，我有什么错？我到底害谁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千方百计地折磨我？你不能生育，是意外，那时我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爸爸去世，也是意外，那时我只是一个5岁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可是她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因为，她根本做不到。

黎艾婉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割裂的。

在学校里，她是好好学习坚强勇敢的学生。可在家里，她是一个深陷在妈妈折磨下的懦弱少女。

她痛恨自己没有反抗的勇气和决心，也恨自己面对妈妈冷嘲热讽的目光却大气都不敢出的懦弱与退缩。

但是，她没有办法。

妈妈对她造成的恐惧意识，以及对妈妈的愧疚，早已经让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绝望，恐惧，无助和害怕遏制住了她喉咙，就连呼吸也开始起伏不定。

尘封于心底的痛苦回忆，悄然燃起。那些痛苦不堪的生活碎片，在她脑海里慢慢展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