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次日，巳时末午时初，北禺特使一行人终于裹挟着一身的风尘抵达上墉城。与照月、东渚的特使队伍都以马车为主不同，北禺特使这一行人，全都是单人独骑而来，队伍中不见一辆马车。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倒不是说北禺没有马车，而是与北禺尚武的传统有关，北禺全民习武、擅骑射；北禺马匹无论是在脚力与耐力上，都堪称天下第一。加之北禺与南离之间相隔甚远，选择单人独骑对他们来说远比马车要方便快捷。

只是这样一来，纵使他们骑术再精湛，马匹再优良，这半个月的路程跑下来，抵达上墉时，也已不复从苍都出发时的风采。

北禺随行的典仪官，向特使提议，先去北禺驻南离的驿馆稍作休整一番，然后再去会见南离王时，却被特使大人给拒绝了。因此一行人进了上墉城后，便直接前往了王宫。

萧韶按照东渚的接待规格，同样在天市宫内接待了北禺特使一行人。然而，当他见到北禺特使一行人里，那眼熟得不能再熟之人时，右眼皮忽然跳动了几次，他心道：这还真是个不好的预兆啊！

双方礼节性的寒暄时，阿史那诺趁机打量了萧韶一番，比在溯回城见到时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脸上少了肉，眼睛倒是显得更大了，只是那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最近都没休息好造成的，不过整体看起来倒还是精神不错。

“北禺特使远道而来，悼念先父，孤感激不尽……”萧韶见他们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想起北禺的习俗，便想着请他们先去稍作休息。

“这一路辛劳，先下已到上墉，不如稍作休整，可好?”

萧韶的本意是，体谅他们一路劳苦，北禺一行人听见他这话，脸上也露出欣然之意，只除了一人，他们的特使大人。

“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在嫌弃我们身上脏吧？”

特使大人话一落，南离这边的人还没来得及抗议，倒是他们自己人先看不下去了。

“殿下！”纳古赫道，为了这次能代替二殿下前来，你费了不少心思，也做出了不少的让步，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人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您这一趟到底是干嘛来的？

“南离王想必只是出于一片好意……”就连随行的官员都急忙出声提醒。

“孤王没那个意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萧韶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心里却道：方才一见面这人规矩行事，他还以为在正式场合，这人还是有些分寸的。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打脸了，这人抽疯还真是不分场合的啊！

“好了。”阿史那诺一挥手，道：“我也没有要找茬的意思……”

“……”

“……”

北禺与南离的官员，听见这话，有的嘴角忍不住抽搐，有的则选择沉默。你说这话能骗谁呢？

身为南离王的萧韶却选择了轻轻一笑：“呵呵！”

听见这声轻笑，阿史那诺挑眉看向萧韶，心里却暗自道：现在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自己这样找茬这人不仅没动手，现在虽然是在生气，但面上还能保持微笑。是这次丧父的大悲痛，让他在这短短的时日内，成长了这么多吗？

这样沉稳自持的样子虽然也好，但他忽然就有些怀念以前那个一逗就炸毛的人了。其实现在就连阿史那诺自己都不知道，他怀念的不是那个一逗就炸毛的人，而是希望眼前这人，还是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

阿史那诺心里感慨良多，嘴里也没闲着，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一趟来，既然是为了悼念南离先王而来，自然是要先去他老人家灵前上一炷香，再回去休息，不是。”这话一出，南离官员面面相觑。

阿史那诺这话简单直白，没有任何场面话在里面，但萧韶听后，却是愣怔了片刻。说起来这阿史那诺还是第一个到达王宫后，说要去上香的，竟真只是为了悼念而来。

“如此，那就请特使大人移步到太微宫。”说罢，萧韶便要吩咐黄内侍去准备轿辇，然后就听北禺的特使大人问。

“从这里去往太微宫路程有多长？”阿史那诺道：“如果路程不远的话，就步行过去吧，别动不动的就坐轿辇。”

听见这有些似曾相识的话语，萧韶猝然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的看向阿史那诺，缓缓道：“不到一刻钟。”

“那咱们就走过去吧。”听见这个时间，阿史那诺道。

去往太微宫的宫道上，萧韶在前，阿史那诺在后，走了一段路后，萧韶故意放慢脚步，与阿史那诺并肩而行，低声对他道了声谢。

“多谢！”

“啊？”阿史那诺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谢自己去他阿爹灵前上香吗？随即他带着些平日里的散漫，虽是大咧咧却也压低的声音，道：“客气啥啊，咱俩谁跟谁！”

闻言，萧韶轻笑道：“呵呵。”

“嘿，怎么还学会阴阳怪气的端着了……”阿史那诺低声道：“以前你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一言不合还会动手，虽然粗鲁了些吧，但让人看着喜欢。可现在这一当王上，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点儿都不像你了，唉……”说完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感慨道：“还是以前的你可爱啊！”

萧韶闻言，这段时日里装出来的君王架势，差点儿破功。

萧韶虽是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是在注意着阿史那诺的一举一动，见这厮的言行举止和平时一般无二。方才那似曾相识的话语下，倒显得是自己多虑了，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暗道：都是爻涘害得，让自己忍不住疑神疑鬼。

于是萧韶也不打算和他客气下去了，语带讥讽道：“说起来，你这找抽的水平倒还是一如从前。”

听见这话，阿史那诺脸上的笑容终于发自内心，然而嘴上却还欠道：“咦？你终于不打算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