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萧韶、颜勎一行星夜兼程，总算在天亮前到达了东渚最南边的城池，他们会在这里上岸，换乘马车，穿过这座城池进入南离境内，最迟明早他们便能踏上南离的土地。

翌日，当朝会结束后，东渚国君在专门接待外国宾客的玉宇殿接见了作为北禺王特使的阿史那诺一行人。当东渚国君看见脸色苍白如纸，胸口还有点点嫣红的阿史那诺王子殿下时，也是有些懵，难道自己消息出错了，不是说伤得不严重吗？这看着离死不远了啊？还是说这小子是装的？这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啊！

双方见礼完毕，东渚国君立马对受伤的阿史那诺王子殿下表现了惊讶和关切之意。并当场赠送伤药补品若干，还表示王子殿下在溯洄城中受伤，自己一定会加强城内防守卫兵等云云，却丝毫不提抓捕凶手一事。

阿史那诺也很配合的由得他演，也只字不提追捕凶手一事，只说自己运气不好，遭此横祸，末了对东渚国君的好意和厚待深表感谢。

一方是，我知道你知道我受伤，但我假装不知道，配合你的表演；另一方是，我知道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你受伤，我还知道凶手是你们自己人，别想讹我，你不提凶手一事算你聪明，只要敢提，我立马公布收集调查的证据，让真相大白。届时，被当做天下人笑话看的可不是我东渚。

等两方的表面功夫做得差不多后，东渚国君立马吩咐内侍给阿史那诺王子殿下安排了舒服的躺椅，阿史那诺也不客气，在纳古赫的搀扶下，慢腾腾的挪了过去，舒舒服服的躺下了，为了效果逼真，他还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胸前的“伤口”，只敢用右边着力。

饶是纳古赫亲自看过阿史那诺的伤口，这副装扮还是出自他手，他都忍不住要为他们王子殿下的伤担忧。于是他这满脸情真意切的担忧，落在东渚国君的眼中，立马狐疑起来——难道真不是装的，而是确实伤得不轻？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人可千万别在他东渚出事啊！

于是东渚国君立马关切道：“王子殿下伤得如此严重，不如回去休息吧？”得尽快把人打发回去休息，别在他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国事不能耽误……”阿史那诺说完就喘了三息，那喘气声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紧。喘完又休息了片刻后，才继续道：“我无大碍。”完了又是几声大喘气，一副强撑着的模样，开始谈起了国事。

去年冬天，因为天气恶劣，北禺草场损失颇大，导致牛羊马大量减产。他这次来是代表北禺国主前来和东渚商谈关于生计、商业、运输等多方面事宜的，尽早谈妥双方才能达成合作，这些惠及北禺民生的事务还真不能拖延。

不过这些商谈也不是三五个时辰就能谈好的，不来来回回拉扯一段时间，是达不到双方都满意的成果，好在关于合作的事宜，两国早已经商谈过好几轮了，有争议的地方也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派了专人负责交涉，今天前来也不过是签字落印罢了。

于是接下来的流程进行得异常顺利，原本留待今天面谈的争议事项也谈得颇为顺利，原定两个时辰的商谈，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完成了。等阿史那诺在协议上落下印章后，双方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按照东渚的习俗，在这之后原本是要安排宴会作为接风洗尘加预祝双方合作顺利的，现在只得取消。东渚国君表示歉意，北禺王子也深表遗憾，未能践行东渚的这一习俗。双方虚情假意的客套了一番后，爻单见对方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了，力劝阿史那诺王子殿下以大局为重，保重身体，尽快回去休息。阿史那诺见功夫做得差不多了，也就略作推辞后就欣然告辞了，省得他们一个装得辛苦，一个听他喘得难受。

阿史那诺一行人前脚刚回到下榻之地，后脚东渚国君赠送的伤药、补品就跟着到了。前来的老内侍吩咐人把东西放下后，还留下了他们国君的话：“陛下请王子殿下好好养伤，住的地方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我们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办到。陛下已经向北禺去了国书，向北禺国君阐明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最后咱们陛下还向北禺国君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不幸受伤的王子殿下，请贵国国君不必担忧挂怀。”云云。

等东渚的人走了以后，阿史那诺不禁感慨：“这东渚国君的动作真快啊！”他这借他人之口告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场戏也不算白演了，随即又对纳古赫道：“查清楚昨天那事是谁做的了吗？”

纳古赫摇摇头：“现场没有找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只有等六公主那边的消息了，只是那边估计也需要时间去探查……殿下，他们的目的是要拖延我们回国的时间，那我们要尽快赶回去吗？”

“在我们不清楚目前情势下，一动不如一静，匆匆忙忙的赶回去还不知道是什么在等着我们。”阿史那诺淡淡的说了一句：“况且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惦记，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在算计什么……还有，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殿下是指？”纳古赫立刻问道。

阿史那诺却只是摇摇头，道：“说不好，只是我的猜测。”跟着他又带着笑道：“再说了，东渚国君不是替我们告假了吗？咱们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回去太快，这\u0027伤势过重\u0027不就暴露了吗？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多安排几批，我们人不回去，但消息不能断了。”

“是，殿下。”

另一边，萧韶、颜勎一行人又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奔波后，带着满身的疲倦，总算到了南离和东渚交界的城池——夷里。

家园在望，日夜奔波了好几天的人疲态一扫而空，脸上难得露出点喜悦之色。可是矗立在一行人眼前高大的城墙，却让一行人好不容易浮上的喜悦又消失了。

城门口的守卫肃穆威严，对过往的行人做着仔细的检查和问询。虽然城门口还未张贴他们的画像，但萧韶和颜勎两人都判定，这番举动，目的就在他们。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派了一名护卫前去打听，护卫带回来的消息，基本和他们判断无误。一行人就这样，被这道城墙拦在了国门之外。

好在这几天一行人虽是在路途中，但沿途却打探了不少消息。对目前南离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一个月前萧韶他爹突然被宣布失踪，跟着萧韶的二叔称国不能一日无君，便立马宣布登基继位。可他这国君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被人拉了下来，南离如今坐在王位上的是萧韶的三叔，萧彧。这才有了阿史那诺带来的消息中，老国君和上任国君，以及新任国君的缘由。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王位几经更迭，上墉城里一片混乱，人心惶惶，就连白天城内民众也是大门紧闭。阳春三月里，昔日繁华热闹的上墉城现在一片萧飒。上任国主也就是萧韶二叔萧勖继位时，受到了朝中一些臣工的强烈反对，其中以年迈的御史大夫为最，老人在朝堂上罗列出了萧勖的诸多罪状，最后气愤之下更是指着萧勖的鼻子大骂其“乱国贼子、逼宫篡位、毒害兄长”等诸多在萧勖听来诛心之言辞。

于是，萧勖恼羞成怒之下，不顾祖训当场拔剑砍杀了带头的老御史大夫和反对最激烈的几人。这血腥的场面，让沙场浴血的武官冷了心，更让一些文官当场吓得软了腿，反对的声音立马就弱了不少。于是萧勖在一片血腥和沉默中宣布登基继位。

只是萧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国君的宝座上还未坐上几天，国君的宝座就被自己三弟——萧彧夺了去。新任国主继位之后为稳定政权，对都城上墉实行了严厉的管控，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与其兄萧勖的残暴不同，新任国主对反对自己的声音并未大开杀戒，只是对两位兄长的家人，以及朝中重臣的府邸，以保护为名派了重兵把守。然而与之相反的却是，国内其他城池却开始戒严，并派人在全国寻找前前任国主，也就是其长兄失踪的萧淮。

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中，萧韶、颜勎二人越听越忧心，这消息中没有提及萧韶、颜勎他们家人的具体处境，只知道他们没软禁了，更也没有对他们二人的处置，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没有遇到追捕或暗杀之人，但眼前这层层盘问的关卡，都表示新国君对他二人并不友善，是以他们不能轻易去冒这个险。

一行人望着戒严的城门不得入，只好先离开，另寻他法。好在这夷里城是东渚和南离交界的一座城池，常有东渚商人在此入境，进入南离进行买卖。有些商人看重这一地理特点，便在城外形成了一个散市，专供来往商旅歇脚、修整。因此，他们要想不惊动守卫进城，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萧韶、颜勎二人略一合计后，便打算扮作东渚的商人入城，只是在这之前，他们还需做些准备，比如商队的货物以及通关文书等等重要道具，以备城门守卫检查。好在这里本就是商人们的集散之地，货物简单，这通关文书虽有些麻烦，倒也是有门道可以弄来的，只不过需要费些功罢了。

说来也是讽刺，他们这一行人，身为南离的王孙公子，本就手持合法有效的通关文书，现在却还要专门去弄一份假的通关文书来。看着眼前不得入的城门，萧韶此时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家不能回。

不过比起感慨自己的处境，他现在更担心的还是父亲以及阿姊的安危。按照目前打探到的消息来看，父亲失踪下落不明，阿姊却是只字未提，也不知道是被软禁在了宫中，还是也跟着父亲一起消失了。

“唉……”萧韶仰头看着天空，小声的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吧。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萧韶扭头就见颜勎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颜勎拍了拍萧韶的肩，道：“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你不要太过担忧。”

闻言，萧韶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颜勎摇摇头，道：“离开上庸的时候，我家老头子什么都没有说，只叫我一路照顾好你……”颜勎顿了顿才继续道：“现在看来，把我们送出上庸的时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的吧……”

闻言，萧韶抬头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道：“父亲，到底在计划什么？”

颜勎没有接话，因为这个答案他也不知道。

一行人也没找落脚的地方，打算等东西准备齐全后就要进城，于是就打算在马车上将就将就。二人正在商定下一步的对策时，黄内侍就一路小跑了过来，嘴里还压低了声音着急切道：“少爷，颜少爷……”

颜勎掀开车帘，萧韶跟着探头看过去，就见黄内侍后面跟着一年轻人，作小厮打败，模样倒是清秀，只是看着眼生，萧韶确定自己不认识，便侧头去看颜勎，就见颜勎带着问询的视线也正好看过来，这一对视，两人心下都明白，是他们都不认识的人。

“小人拜见少爷，见过颜少爷。”来人对车上二人行礼。这尖细的声音一出，便知道这应该是一名内侍。又看黄内侍那激动的神色，在听他称萧韶为小少爷，颜勎为颜少爷，这明显是宫里的内侍。想到此处两人不禁有些激动，宫里来人，难道是国主派来的人？

还不待他二人开口询问，这小厮便率先开了口，道：“老爷让小人在此等候两位少爷的归来。”这人一句话不仅肯定了两人的猜测，也道明了这小厮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