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廉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沈流英低眉敛目，道：“会的，陛下。”

“既如此，那便将功补过。”听了这话沈流英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天子已然坐在了金丝楠木雕就的龙椅上，手持御笔，她才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静默了片刻，她起身移步到了帝王的御案旁，也是帝王的右手边。轻轻拿起端砚中的紫玉光松烟墨条，因着官服宽大不便行动，她便只能用左手将袍子稍稍一挽，露出一截莹润精致的腕骨，右手腕轻转，烟墨条在端砚之中漾起层层涟漪。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不远处层叠宏伟的宫殿被遮掩在重重雨幕之下。很奇怪，若是以往这样连绵不断的雨和沉闷的宫宇本是最该令他无端烦躁的时候，可此时传到耳边轻缓低沉的墨条摩擦砚台的声音令他莫名地感到久违的恬静。

他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了许多，似有若无的幽香围绕在他身边试探，像是雪的精魄，又隐隐像是梅的甜香，一点也不同于他惯常用着的龙涎香。

因着大雨突至，殿内骤的昏暗下来，为了方便帝王批阅奏折，不知是什么时候宫人们在殿内点燃了无烟无味的烛火。

橘黄色的光倾洒在两人的身上，一站一坐，一个研墨，一个写字。彼此之间虽然没有什么互动，但画面格外的温馨，吴越悄悄笑开了眼。

依照他对陛下的了解，若说陛下一点也无意于沈姑娘，吴越是不信的。德荣也在自己师父的示意下朝那边看去，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师父待沈大人如此优待呢。

过了一会儿，沈流英大着胆子去瞧身边这人的神色，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凝。许是第一次离帝王如此之近，她恍惚间才发现原来帝王也是生得一副极好的样貌的。

烛光映照下，在帝王的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暗影。他的侧脸轮廓深邃流畅，原本冷冽的凤眸微垂，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留下一片漂亮的剪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

即使是在这样全神贯注办公的时候，他的身上也始终都有一种冷肃与浑然天成的威势。

沈流英以为季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实则不然，季廉虽然看似在批阅奏折，可余光一直注意着她。

他似是不经意间转头，正好撞上了来不及反应的沈流英打量的目光，虽然她没想到帝王会突然转头，但是她很快便稳住了心神，见这位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错，她赶在他开口前试探问道：“陛下？”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开口，“嗯？”尾调上扬，带着以往都没有的一丝柔和。

沈流英放下手中的墨条，躬身道：“陛下，臣想向您讨一个恩典。”

季廉微微挑了眉，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御笔，“恩典？”

“微臣今日见了此处园景，惊为天人，望陛下能允臣日后可来此观景。”

季廉听此轻笑了声，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嘲讽，“以后再也不敢了？”女子们似乎天生便是这般不讲道理，想要什么便会直接开口索求，从未想过付出。当然，男人们也有错，总是那般没出息地妥协，否则也不会惯得时今的女子们愈加骄奢淫逸。

他自认已算是给她不错的殊荣了，若是以往有哪个大臣敢这么直接同自己索要什么，早早便被人拖出去了。

沈流英心中暗道糟糕，忘了之前说的“再也不敢了”这一茬事了，可不对啊，她当时的意思是再也不敢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来内宫了。可这个时候显然是不能跟帝王顶嘴的。

见她缄默的样子，季廉心中冷笑。

不待沈流英再说什么，他开口道：“你若是愿来研墨，也未尝不可。”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人研墨的功夫还不错罢了，若非如此，他是不会同意这样的请求的。

沈流英拜谢：“多谢陛下。”心中却是暗道果然自己在皇帝这里就是做奴仆的命，反正只要能常来，找到神器是迟早的事。那么便不必为了前期的一些付出做无谓的多思多虑。

不管过程怎么样，只要结果令人满意便好，沈流英自我安慰道。

室内又渐渐静默了下来，只余下沙沙的轻微研墨的声音。

吴越看了下滴漏，恭敬向前提醒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沈流英听此暗中动了动酸痛的手腕，可算是能离开了，“陛下，那臣便先告退了。”

季廉并未阻拦，外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吴越望着沈流英踏出殿门后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微微叹息，陛下着实是太过不通人情了，怎么就这么让沈大人走了呢。好歹让人留下用了饭再走也不迟啊。

沈流英觉得抛去遇到皇帝的糟心事儿，其他的事还算是顺利，最起码已经能确定第二个神器的基本范围了，此行也不算是白忙活一场。

在小宫人的带领下她顺利回到了翰林院，远远便瞧见透露出焦急神色的闻楷。

“缨缨！”闻楷见了她眼神一亮，疾步来到她身旁。见她并未被大雨淋湿衣裳，也没什么损伤，放下了一半的心，本想要再问问什么，可当真的触及她的眼睛，他便知晓她怕是不会说的，转而改口道：“御赐的膳食已至，晚到怕是会凉。”

御赐的膳食也算是翰林院独有的来自于皇帝的圣恩昭示，翰林院众人也是以此为荣的。毕竟，除了翰林院在午间有陛下恩惠，还有谁有这样的殊荣呢？

沈流英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师兄，我们快去吧。”

闻楷敛下不明的神色，尽管早早便隐隐察觉到缨缨有自己的秘密瞒着所有人，可他现在才发现，他是不想要成为这所有人中的一个的。

他想要她能接纳他，信赖他，甚至是依靠他。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同某个贵女结亲，可遇见了沈流英之后，尽管他已经尽力忽略自己过于强烈的渴求，他是真的很想要拥有她，他知道自己的私心实在过于离经叛道，因为他想要的是那种不与人共享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