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英不过一瞬便会其意，略微俯身感激道：“流英省得了，多谢伯父指点。”

张秉忠满意点头，便是知道这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如此，他便放心了。在旁人的再三拜请下，张秉忠跟随他们离去了。

原以为皇帝只是单纯地看自己不顺眼，没想到是迁怒。

“皇上驾到。”未见其人，先闻宫人拖长音调的高声呼喊，沈流英掩去眼底的嘲讽跟着众人一起跪伏了下去来恭迎圣驾。

好一会儿，终于等到绣金龙纹的明黄色衣袍出现在她身前后又缓缓远去。

不知是不是吴越的错觉，总觉得陛下好似在沈姑娘，啊不，是沈大人的身前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虽然不过须臾，可他毕竟是常伴帝侧的人，又岂会察觉不到不对。

陛下是不是，有些在意沈大人了。

“平身吧。”

众人这才敢谢恩起身，自帝王进入水榭的那一刻起，宴席上欢声笑语的松快气氛缓缓变得凝重起来，无人再敢放肆开怀大笑，也无人再敢高声谈论什么。

帝王身上仿佛仿佛自带寒霜冷雨，落座后，他暗沉的眸光不知在何处逗留了一瞬，漆黑幽邃的视线逡巡而过的时候叫人心下紧凛。

直到他幽幽道：“闲散喜宴，众卿随意即可。”大家才敢稍稍放松片刻，可真正随意而处的倒没几个人。

她注意到了那个清风朗月般的人，举止有度，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拘谨之态。沈流英记得他好像是随着陛下一同前来的……三品以上的官员，与帝王似是相熟……只能是，那位曾是陛下潜龙之时的伴读，名动天下的簪缨富贵出身的当朝宰相，尚裘。

听闻他是少年天才，三岁便可读诗数百首，五岁便可出口成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十五岁却像是销声匿迹，籍籍无名，不参与科举，也不出面参与诗会，直至一朝圣旨应召入宫成了太子的伴读，人人都以为他长大后不过也是伤仲永，谁知他却是厚积薄发，成了陛下口中赞誉有加的宰辅之才。

尚裘知道有不少人在看他，其中甚至有那位沈姑娘，可他并不在意，只是兀自喝着杯中的酒，早在与陛下相辅相成的那一日起，他的情感与意愿便不再重要，个人荣辱与家族息息相关。陛下虽然不是多疑之人，可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们尚家这一块肥肉流落在外人手中。

是以，他未来的妻主也能是陛下未来的皇后。为此，他从不向别人倾注过多的感情，也不该放任自己的感情。

很快便到了皇帝赏赐新进进士的时候，众人的兴致都越发高昂，沈流英却兴致缺缺。

赏赐的东西是《大学》，《中庸》等书，每个人旁边的宫人们不一会儿又放上了帝王赏赐的冰，冰在现代不算是多么贵重，可在古代可谓是极难得的，只有王孙贵族等人才用得起冰来消暑。

她毫无诚意的和众人一起说着谢恩的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飞出去了，心不在焉的。

琼林宴的第二个环节便是簪花了，时下文人雅士以簪花为荣，能被陛下亲手簪花更是无上的文人荣耀。

而在场的几十人，陛下总不能个个都簪花，受此殊荣的怕是也只有一甲前三名了。

果然不出沈流英所料，闻楷被簪上的是牡丹，黎彧与陈庭的则是芍药。这三人仪容气度俱是不凡，簪花在耳侧也不显丝毫脂粉之气。反倒是让人觉得满室生辉，衬得他们面如冠玉，姿仪秀雅。

剩下的进师们则由宫人将赐下的桃花呈上，由相应的官员代替陛下簪花。沈流英垂眸敛神，姿态顺服的微低下头方便对面不相识的年轻的官员来簪花，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拘谨与羞涩。

林时雨是上次科举的进士，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罢了，按理说以他这样低的品阶是没有资格来簪花的，可是上头是这样安排的，他也只能听从，未曾想是来给这位沈姑娘簪花。他，他实在是欣喜非常。

沈姑娘果真貌美绝伦，谁见了她会不动心呢，林时雨心潮翻涌间想到。

夏日虽然炎热，但是这里却清凉如初。林时雨的手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地冒出了汗，他偷偷在衣袖里擦了擦，很是珍重地去取那一支被风拂过好似他的心在颤动的颤巍巍的桃花枝，可还未等他手中的桃花触及她发间，便被隐含不悦的威严声音打断了：“沈流英，过来。”

吴越诧异不已地看着帝王好似平静实则隐忍不发的面庞，黑黢黢的眸光仿若利刃出鞘一般直指沈大人那处。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帝王这样的表现，分明是，对沈大人有了独占欲……他心下一惊，不敢深思。

不知为何，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滑过沈流英那边，纵使在水榭之中属她离他最远，可他仿佛是找了魔一般。

便是一路走来见她被安排在席间末尾他也不曾出声质问，他虽未授意，但也默认了这个安排。

本来一切如常时，他尚可忍耐，可当看到那位鲁莽年轻的不知是何处出现的官员意图触碰她时，他心中仿佛突然被人临头倒了一桶滚油，焦灼着他的心肺，让他，十分不悦。

出声阻止的时候便是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再者，天子一言九鼎……见她目露迷惘，不明所以又忐忑不已地缓步而来时，他团金绣袍中的大掌寸寸收紧。

旁边诸位官员俱是一惊，暗中打了些眉眼官司，历来便没有这样的先例，陛下这是何意？工部尚书暗中摇头表示不知，眸色确是愈加深沉。

黎彧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流英。

在沈流英跪伏在他身前的时候，季廉鹰隼般的锐利眸子攫取住她，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好似是盯着自己所属物的眼神。威仪更胜从前，或者说是其中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