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硬，我爬回来了。我成了战场上的逃兵，那个将军因为之前打过胜仗，升官了。

用我们兄弟的命，换得了他的升官，他手底下的正规军损失很小，多么划算的事啊！”

“我不在乎这些，我真的不在乎，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我只想和家人团团圆圆的。

我回家了，可我回去的时候，娘子没了，丫头没了，我的家被村里的恶霸占了，地也早就被官府发给其他人了。

村子里的老人告诉我，娘子带着丫头走了，她们去寻一条活路了……

可是，这世道，她们活得下去么？

我报过官，又什么用呢？我被以逃兵的身份抓进大牢关了一个月。

我们这些人，就不配活着，哪怕是从战场上捡一条命回来都不配，我们就只能死在战场上。

这样他们好霸占我们的田地，房子。

逃兵？哈哈哈哈，一打起仗来，当将军的先跑了，他们跑了叫做撤退，我们要帮他们断后，捡回一条命还成了逃兵？

我为了找丫头和娘子，一路寻到了这里，我再也走不动了，哪里都一样，哪都一样啊。”

说着，他看了眼周遭那些断手断腿的乞丐：“他们这些人，又有多少人和我有一样的遭遇呢？

我们战场厮杀，回来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楚渊很同情男人的遭遇，心底也对他多了一丝敬佩。

他同样佩服男人的毅力，在他自己饿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他也可以忍住不来抢自己的食物。

若他当了大将军，不说军事能力如何，打得至少仗不会打得这么窝囊。

楚渊叹了口气，“你可曾后悔过参军？”

“后悔？”男人喃喃，泪流不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我从小长到大，养育我的土地，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践踏我们的土地。

只是，我不会再参军了，不过我现在一个快要死了的残废，也没机会、没资格再谈这事了。

这个王朝，就快亡了！

若是丫头和娘子死了也好，至少她们不用经历亡国之痛。”

但他，希望她们还活着。

“就要亡了么？”楚渊喃喃自语：“我也深爱着这片土地，只限于这片土地。”

“谢谢你，说出来后，我的心里痛快多了。”男人朝着楚渊笑了笑，转身迎着阳光。

这一刻，他不再是肮脏不堪的乞丐，他身上有光，只是那光快要熄灭了。

“等一下。”楚渊再次叫住男人。

男人回身，“还有什么要问的？”

楚渊将手里的烧饼递过去：“吃点吧。”

男人看着楚渊手里的烧饼，本能的咽了咽口水，却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而是看着楚渊：“那你……”

楚渊扒拉了一下衣服：“你看我像是缺吃食的人？”

男人打量着楚渊，衣着不算华贵，但也是富裕人家才能穿得上的。

纠结良久，他感激的朝着楚渊点了点头，走过来接过烧饼。

若是可以，他还想继续走下去，他还没有找到娘子和丫头。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男人接过烧饼，刚打算吃，却发觉无数道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

他顺着看去，看到一个个乞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里这块烧饼。

想着这些可怜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遭遇，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将烧饼掰了一小块放在手心，朝着众多乞丐说道：“大家分了吧。”

楚渊眸子深沉的看着男人。

很傻的一个男人，自己都快被饿死了，却还想着把食物分给他人。

楚渊做不到这样，但他也清楚，这个世界不能没有这样的人。

傻，却傻得让人钦佩。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其他乞丐听了男人的话，纷纷围了过来。

……

天仙醉阁楼上，苏沐雪看着楚渊那边被一群乞丐围住，顿时皱起了眉头。

“楚渊怎么尽跟这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和王老黑混一起也就算了，现在还和这些逃兵混在一起？不知道本将军最看不起的就是临阵脱逃的逃兵么？”

苏沐雪气得咬牙切齿，愤然起身。

姜栩看了苏沐雪一眼，想了想并未阻止，而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楼下的楚渊。

她们身居高位，看不到真实的人间。

苏沐雪气冲冲的冲下楼，来到人群中，一把就抓住了楚渊的胳膊。

力气很大，楚渊吃痛，顿时就恼怒的皱着眉头，打算揍人。

可在看到是苏沐雪后，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笑着问了一声：“苏姑娘，何事？”

“跟我出来。”苏沐雪沉着脸把楚渊拽出人群，小乞丐也眼疾手快的挂在楚渊大腿上，一起挤出了人群。

“楚渊，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为什么和这群逃兵混在一块了？”出来后，苏沐雪质问楚渊：“本姑娘不是告诉过你，好好表现，日后你大有可为？

你不好好表现就算了？怎么还一直瞎搞？

你这样，让我们很失望。”

“你们？”楚渊说着，朝天仙醉阁楼看了一眼。

苏沐雪连忙制止：“瞎看什么，我，就我一个。说，你怎么和这些逃兵混一块了？”

小老弟啊，都暗示要提拔你了，你得好好表现啊。

楚渊看向苏沐雪，又回头看了眼人群中分烧饼的男子，感慨而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沐雪皱眉。

“苏姑娘，你听说过他们的故事么？”楚渊问。

苏沐雪不解的看着楚渊，思索片刻：“说来听听。”

楚渊简要的概括了一下男人的遭遇，这下轮到苏沐雪沉默了。

她暗自攥紧了拳头，她清楚，如今军中也满是蛀虫。

只是没想到，这些蛀虫居然恶心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一直以为他们至少还十个人，却没曾想，有的人算不上人。

大夏的没落，并不是某个方面造成，而是很多方面。

“如果是我，我是不会抛下手底下的兵士的。”苏沐雪自言自语。

“这些百姓堆里拉去充军的编外军，也算是兵么？”楚渊笑了笑。

“当然算了！”苏沐雪怒视着楚渊：“只要是上阵杀敌的士兵，都是我大夏的好男儿。

楚渊，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告诉你，并不是天下乌鸦都一般黑！

我大夏也有忠义之士，这个王朝，还有脊梁！”

楚渊笑了笑，没有争辩，又抛出一个问题：“将军，敢问王朝可有用心安置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的政策？”

苏沐雪沉默了。

“上阵杀敌，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结果回家却发现，房子土地没了，老婆孩子被逼着背井离乡寻活路，这样会让人寒心的。

日后，谁还会为了大夏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