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白的天际边，最后一颗星星轻巧地落入大地的怀抱，从天上的一片白跌进地上的一片白。山脊线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光。如果有谁站在山顶上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个村民一前一后从山脚下的密林里走出来，走了小半天，来到位于半山腰的木屋里。

“弩、冲锋衣、火把、打火石、面包、曲奇饼、牛奶，刀剑我这儿也有一两把，你需要吗？”牧羊人一边向跟在身后的人示意墙上挂着的弩和箭袋，一边自顾自地爬到阁楼上去拿斗篷。不一会儿，牧羊人从阁楼上走下来，看到对方已经取下墙上的箭袋挂在身上，左手提着弩。

“这是我上次送你的那把吧，用着怎么样？哦，这弦有点松了，我得调一调——”金杰低着头摆弄手上的部件，从腰包里拣出一把迷你螺丝刀，轻轻地拨弄。

“很好用。”牧羊人说着又补充道，“打到过两只兔子，只用了三箭，这个似乎比常规的弩更容易上手。”

金杰把弩夹在胳膊下，另一只手扯着弓弦，听见这话似乎很高兴：“因为我改装了它的瞄准器——看来我的改装很成功。”

过了一会儿，巡逻队长终于把这件弩调到了他满意的程度。金杰穿上斗篷，带了一些火把、打火石和食物，没有拿桌上的铁剑。

“带着太麻烦，我腰里还揣着一把短刀，再加一把弩，足够应付大多数情况了。”

牧羊人点点头，送他走出了屋子。金杰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沿着小道往山上走。他知道如果顺利的话，晚上他就应该带着斯科特在暮光这里吃烤羊排了。想到这儿，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慢慢隐没在针叶林后面的牧羊人小屋。暮光正背对着他走进屋里，似有所感，远远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金杰笑笑，转头看向面前的深林。山腰往上的针叶林树梢还存着细碎的积雪，看样子还是半个月前那场降水的结果。山脚村庄下的是雨，山腰往上下的是雪，山顶就什么都不下了。这都是听他们的牧羊人暮光说的，暮光是山地村庄住的最靠近雪山的人，也是村庄里最了解这座雪山的人，这点连村里的牧师都比不上。

金杰随便地走着，既没有很赶，也没有走得特别慢，就是随便地走着。林间里的兔子远远听到踩踏积雪的脚步，纷纷站起来东张西望一番，然后一个接一个躲回洞里。头顶上，一只松鼠嗖的一下窜到树顶，晃得树枝抖下几片雪，正好落在金杰的肩膀上。他毫不在意，用空着的右手把那微不足道的雪花掸开，继续往前走。

理论上，搜山寻人，一个人是完完全全不够用的。一座山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放进去什么都像在大海里撒一把沙子，更何况这座山其实是一条山脉的部分。如果不是因为斯科特跑路频繁，大家习以为常，外加金杰对找人这件事又一向感觉很准，总能把这个胡乱跑的图书管理员从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落里揪出来——也许现在来搜山的就是牧师带着一整个村庄的人了。不过有他在，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金杰不会允许全村庄的巡逻队仅仅为了一个走失村民而放下守卫整个村庄的任务。所以他宁愿一个人，靠自己的直觉去把人给找回来。

乱来这么多次，这人肯定心里很有数。金杰无端这么觉得。虽然记忆里的那位图书管理员做事从来都不像有数过的样子。

村庄的巡逻队长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傍晚才堪堪摸到了山顶的雪线。“这小子竟然真的走了这么远......”金杰无语。这人不是写爱情小说吗？跑到山顶上能获得爱情小说的灵感吗？他现在很怀疑斯科特是不是已经翻山到了对面林地府邸的地盘里去了——去林地府邸采爱情小说的风吗？想到这儿，金杰就更无语了。

金杰爬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一路上喊着斯科特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山上的林子越往上越稀疏，看来这人是真的跑到山对面了。金杰拿出一枚浅黄色的烟花弹打到天上，颇具有安全感的颜色在山顶炸出一朵小花，表达的意思却是让看见的人赶紧往这个方向集合，不赶快出现就等着回村挨打。做完这件事，金杰就地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了一团篝火，拿出牛奶和三明治，烤热吃起来。

金杰在原地待到了后半夜。这一晚，山上的天气很好，山脚下却飘着几片云，远看像是在下雨。金杰喜欢雨天，这时候他没有在村庄里看雨落屋檐雨落树梢，这让他觉得有些遗憾。他用雪把篝火盖灭，叹了一口气，出发往山的另一面。

他的夜间视力很好，村庄里的牧师小玫瑰说这可能是跟他的眼睛有关系，独一份的天赋。地上的积雪映着月光，金杰收起火把，踏着白莹莹的积雪往前走，一点都不担心被什么东西绊倒。

一路上没有什么扰人的亡灵——现在的亡灵不再像以前那样愚笨了，他们静悄悄地、无助地出现在黑暗的地方，不再是急于暴露自己，而是隐蔽地寻找那些幽深的洞穴和地质裂缝，以便更快找到自己的族群同类。也许路上曾有新生的亡灵躲在灌木间窥探他的背影，但亡灵新的本能让他们面对那些武装很好的生物不敢冒失——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但金杰不怎么担心那些例外，他现在考虑更多的是几个小时前自己在山顶打出的一枚烟花弹会引来什么人——他原本计划等来乱跑的斯科特然后立刻返回，避免麻烦。可是他的计划落空了。很麻烦，真的很麻烦。远远地，一个暖黄色的光点稳稳的沿着山麓向他靠近。金杰心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对面林地府邸的夜间巡逻队，他非常不想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样很麻烦，也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他想斯科特这家伙现在莫不是在林地府邸喝茶——那他就等着挨揍吧。

显而易见，对方提着灯笼为的就是暴露自己踪迹——多半是冲着山顶那一枚烟花弹来的。大多数情况无论是林地府邸还是山地村庄都不会巡逻到这么高海拔的地方。

金杰抽了一支箭架在弩上，把弦拉满，缓缓向灯笼移动的方向靠近。他还是下意识地走在了掩蔽物的后面，直到距离足够近时，才看清那一团光的具体内容——林地府邸的大队长罗杰斯骑着一匹灰鬃的白马，马蹄稳稳地踏在雪地上，后面跟着一行斑斑点点的马蹄印。

“嘁。”金杰哼了一声，从掩蔽物后面走了出来。底下的罗杰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手里的灯笼一抬，底下的弩也端了起来——金杰的弩也抬了起来。不同的是，罗杰斯在看清楚是他之后就把弩垂向了地面，而金杰则没有这么做。两人深深地看着对方，气氛一时间有些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