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禾彤万万没想到的是，妻女与自己竟只相隔数里之距，平素里也就两个时辰就到了。

福贵的消息，令禾彤的精神大振，他的心情瞬间变好，脸上的焦灼不见了，代之的是柔和慈爱的线条，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频频闪光。就如以前一样，他看着母女俩，静静地坐在那里挑针绣花，他不想打扰这份宁静与祥和，只远远地瞧见就够了。

他突然想到，福贵哪来的钱打点牢头呢？三人又怎么生活？\"福贵，不要管我，把钱留着照顾夫人，小姐。″

福贵没有回答老爷的话，只对他狡黠地笑了。

\"老爷，可有法子助你出去？\"福贵顾左右而言其它。他没读过书，也只识数字。但他不放弃救老爷，哪怕只是跑跑腿。

″朝廷的血性，决定子民的幸福和生命的长度。我朝贪官当道，戾气横行。皇上贪于享乐，无视民间呼声。即便有万人请，又有何用呢？因为叫不醒失去血性的朝廷，就如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禾彤的情绪由高昂转为低落，也就在几分钟之间。他用头抵着木格，几天时间，银丝如雪，代替了满头的青丝。福贵心疼地看着老爷的沧桑，他决定试一试老爷说的万人请，其它的话，他也似懂非懂。

\"老爷，活下去！夫人和小姐都需要老爷。″福贵人轻言重，他的话触及了禾彤内心深处的那根柔弦。禾彤的头后仰高昂，站直了身子，双臂直握栏杆，宛如一个发令的教书先生。

″福贵，找一个愿意带头的文化人。走访乡野，我也许能重见蓝天！″禾彤的声音很轻，但落地有声。

\"老爷，有。燕子河的人。我去找他。\"嗞嗞的老鼠前后出没，发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福贵想说的话。

\"老爷，我走了。保重！\"福贵知道自己待太久了，该离开了。虽然他并没说完想说的话。

\"快走吧！告诉小茹和笑笑，我很好。″禾彤低声催促。福贵不知爹关在哪里，也顾不上见爹，和爹说两句，他整理了夜行衣，转身急急离开了，瞬间没了身影。

隔壁的福伯，将两人的谈话全听了去。他的心情，由福贵的话牵引着，福至心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康庄大道，不禁老泪纵横，\"有儿如此，足矣！″

福贵在满目苍夷的夜色中，独来独往。水灾之后，少贼人偷盗，因为偷无可偷。

狗空吠，少鸡鸣。虽然天边泛白，路上也一片死寂。只有福贵得得的马啼声，扰了黎明前的黑暗。那缕署光，在福贵心中快速放大，很快弥漫着整个天边。

惠山寺的晨钟空灵，让福贵的心又有了寄托。他回到了惠山寺，从后门而入。夫人小姐的房门紧闭，福贵按捺住自己想诉说的欲望。他在门口顿了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客房。他换下了夜行衣，从未倒的盆中残水洗了把脸。

诵经殿内，传来抑扬顿挫的佛号声，令福贵的心情瞬间平静，本就劳累奔波，一卧床上，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娘，早斋时间到了，福贵怎么还不起来？错过了吃饭时间，又得饿一上午。\"禾丹的问话，让程茹想起了什么。她对女儿说，\"笑笑，多打一份斋，等与福贵吃，让他睡吧，连日来，全靠他在外奔波。\"

夏天的早晨，空气清新，晨风夹着花叶清香，弥散了禾丹脑中仅存的一点睡意。

\"娘，早斋和过堂仅隔四个时辰。一天只吃这两餐，师父们不饿吗？″寺庙也受水灾影响，禾丹面对白米清粥，对师父们又心生敬意。

她用筷子搅动着盆中的数米，自己的影子在米汤中依稀可见。\"吃吧，能吃上这里的斋饭，可是师父们从口中省下来的。″程茹早已喝完了稀饭，催促女儿。

\"皓空师父说，实在熬不过也可以吃晚饭，叫药石。″程茹一说完，不禁令禾丹婉尔一笑，\"这名字取得可真稀奇！″

禾丹听闻母亲的话之后，她想起爹，端起盆，一口喝完了稀饭。她匆匆回到了客房，不顾后面的小脚母亲。

她打开了装有缎裙的包袱，取出两件，放在了床上。程茹后面进来，见禾丹准备出门。

\"笑笑，去哪里？″程茹不想女儿在外面抛头露面，怕她有危险。

\"娘，我想去当了这缎裙，给寺庙买些米面。″禾丹说着，就要把缎裙装与口袋中。

\"那也是清晨去呀，你爹说有一个专门的市场，三更天开卖，天亮就回家。就是怕遇见熟人。当时娘还取笑你爹呢，怎么不那时去卖，而要当呢？你爹说，当的少，卖的多。你爹也去过一次，还挺热闹的。但你爹白天要出诊，晚上又不能耽搁睡觉，也就罢了。″

程茹说了一大堆，禾丹总结三个字，\"爱面子。\"

\"也是哦，你爹听人说全是一些落魄子弟，或者官场失意的人，拿值钱的宝物去卖，换取生活开支。又怕熟人发现，故选择在清晨。\"程茹见女儿停下了想走的动作，便打趣道，\"我的宝贝女儿也爱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我想多卖些银两，给师父们多买些米面。″禾丹瞪眼嘟嘴，呛了她娘两句。

程茹反倒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眉眼和嘴唇的弧度同时上扬，\"有女如此，足矣！″

\"夫人，小姐，你俩这么高兴，是不是预感，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呀？″福贵卖着关子，互挽着左右手腕，站在门口，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唯诺和小心翼翼。

\"真有好消息？难怪今早一出门就遇喜鹊喳喳叫呢！″禾丹一兴奋，动作就有些跳脱，她居然跑过去拉住了福贵的手臂。也许，在她的心中，早已把福贵当成亲哥哥了吧。

福贵被禾丹请进了屋内，他仍然站着，像一个守规矩的仆人，垂手而立。″坐！福贵，别把我母女俩当以前的我俩。你不嫌弃落难的我俩，就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了。\"程茹碎步过去，硬将福贵请坐在了凳子上。

\"夫人，小姐。我见过老爷了。他说他很好，让你们不要挂念他，照顾好你们自己。″禾丹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牢里条件怎么样？是不是像书里说的，床上有蛇卧，饭里有石渣？牢头凶恶样，宛如阎罗刹。

福贵被禾丹的话逗笑了，\"小姐，没那么糟糕！我只是看见老鼠陪夜，很正常，很正常。″

\"老爷的身体怎样？吃得消吗？\"程茹担心老爷曾经也是一介书生，弱不经风，哪里禁得住牢里的严刑酷吏。

福贵把头转向程茹，\"夫人，老爷身体还好。他叫我去找燕子河那个人带头，签写万人请。再去衙门上喊冤评理，看能不能把老爷他们救出来？″

\"这样应该可行。民意汹涌，有时也不可违。福贵，我陪你一起去吧。″禾丹做出说走就走的架势。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不是又暴露行踪了吗？这寺庙里，比哪儿都安全。这些事，当由我去办即可。小姐，好好陪夫人吧！″福贵说着又想走。

\"哎呀！刚才尽顾说事了。福贵，还没吃早饭吧。来，来这边，我们早给你备上了。″福贵走过去两步，也没坐下，他站着就把粥喝了。

他的心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母爱。这久违的母爱令他的眼眶湿了。他大口喝完了粥，没有告别的话，大踏步朝屋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