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到，李全福便从偏殿走出，一刻都不敢多耽误地行至主殿外，轻叩响那扇紧扣的门，提醒里面的人时辰已到，他们该离开了。

而陆君辞却正蹲守在南鸢的榻前，不舍亦难离开。

被紧紧拉住的手，那消瘦的仿若只要轻轻一折便会断了去的手腕…

都让他心如撕裂般的痛，他想过她会不好，却也没想过她会这般的不好。

听紫萝说，她纵火，投荷池，患失语之症……这每一件事，都让我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更后悔离开她了。

“陆先生，时辰已到，该离开了…”。

李全福在外叩了好一会儿的门，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也就只好进来请人了。

“……”。

“陆先生，我们真的该走了”。

再不走，等阁中的那些内侍与宫女起床，就麻烦了。

“…走……”。

陆君辞将自己的手，狠心的从那只紧紧握着他的纤弱之手中抽离而去。

南鸢虽未醒，却似有所感觉一样，眼角滑落出来两行泪，任凭紫萝怎么擦，都无法擦尽一样的流淌着。

…………

议事殿内，陆君辞跪在正堂之上，紧紧地盯着皇椅上的裕皇。

他的眼神透露出一股狠劲，没有任何要退缩之意。

“……你真的想好了要这样做吗？”。

裕皇依然为眼前这个人方才所说的事而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他是真的想好了吗？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臣，真的已经想好了……请，陛下…成全臣……”。

陆君辞重重地叩了一首。

“你当真要…自残身子，也要留在这宫里……留在她身边吗？。

“是，臣，求陛下成全”。

陆君辞依然没有动摇过要改变的心。

他必须要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所以即便是做个身有残缺的人，他也愿意。

而且他这一生，早就无家了，现在唯一挂念便是她了……。

“朕，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毕竟你师父他……”。

裕皇还是有些犹豫，却被陆君辞想要直接回绝，他抬起头，“陛下，臣真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朕希望你再多想想……若两日后…你依然没有改变”。

“那朕，便如你所愿”。

裕皇却更直接的回绝了他，想要他真的多考虑一下自己所要做的究竟值不值得？

“……是，臣，告退”。

无奈之下，陆君辞只好先行离开。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裕皇的双眸中浮现出了一丝歉疚。

他是曾想过要用这样的法子留下陆君辞，好让那南月公主能够将身子尽早养好，同苏九卿完婚。

可方才，当听到陆君辞亲口说出愿意做一名内侍伴在那南月公主身边时，他那一瞬间是有些错愕的。

他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这人便先一步开了口。

足以见得，他对那公主的情是真的。

而自己若是真的答应他，让他以内侍的身份留在那公主身边，倒是不用再担心他们二人会发生些什么污秽之事了。

但倘若真的如此做了，那自己的那个儿子，苏九卿定是会再度责怪他，心中对他的怨恨也会只增不减。

这只会让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更加紧绷，更有可能会再度加重那心疾发作……

所以他犹豫了，真的要应允下陆君辞吗？

他不知道，只好将人先送走，给他多两日的思考，再决定。

但这其实也是他给自己多两日的思考，究竟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吗？

陆君辞离宫后，并未回那私宅，而是悄悄地回了自己的陆府。

他既已经决定了日后要以内侍的身份留守在南鸢的身边，那在自残这副身躯之前，他还是需要向已亡故的父母告知一声，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这般做，已然是不孝之举了，更得好好地向他们告慰一番才是。

看着眼前这不高的院墙，他轻松地就爬了上去，然后再熟练的跳进了院内。

这还得多亏在沐辰国时，沐辰朔时常会带到到草原上赛马，摔跤……让他也是简单的沾染上了一些习武之人会的一些事。

所以这翻墙入院，对现在的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不过能这般轻松，最大的原因还是他这府中，本就因为他和梅青姑姑不喜被人侍奉，所以府中的下人很少，只有几个厨子和日常打扫屋子的几个小厮。

想到梅青姑姑，陆君辞在去那摆放自己父母灵位的屋子前，先悄声地来到了她的屋外。

本以为这个时辰，屋内的人应该还会在熟睡中。

可屋内却是一片烛火通明，隔着那扇薄纱窗，依稀能够看见里面的老妇孤凉的身影，正坐桌前，不停地在织补着手里的东西。

陆君辞真的很想冲进去，就站在她的面前，让她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

可他又不能那样做，因为他没死一事，现在还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更应该是个永远的秘密。

他若想真的能够留在南鸢身边，就不仅仅是要自残身躯以内侍的身份留下，更不能再是陆君辞了……至少不能再是曾经的陆君辞了。

“…对不起了，梅青姑姑……”。

所以他只能狠下心的离开，全当自己未曾来过此屋。

来到摆放父母灵位之屋的陆君辞，一眼便看见了在那原本只有两个牌位的最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牌位。

仔细一看，写着陆氏之子陆君辞，那是他的牌位。

想来，应该是梅青姑姑为他而立的。

陆君辞苦涩一笑，直接跪地重叩了一首，“……父亲，母亲，孩儿不孝……”。

“今要自损你们所给的这健之躯，此为不孝…日后不能给陆氏一族延续香火，此为不孝……不能给养育孩儿至大的梅青姑姑养老，此为不孝……”。

“诸多不孝之举，皆是孩儿之错……但我并不后悔做此决定，只望父亲与母亲……能够原谅我的这些错……”。

……陆君辞说了很多临别之言，直至天色已经微亮之时，知府中的人将要起来，他才趁被发现前，便又翻墙而去了。

就好像从未有人踏入过这府中一般，所有人皆不知他这个府中主人回来过了，只是都如往常一样专注着自己所需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