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面报出“李智伟”的名号，安奕鸣还真是惊的下巴都掉地上，呆愣半晌，才干巴巴问了句，“李主任，有何指教？”

大约李智伟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把离开衡鑫的理由一股脑都推到安奕鸣这个后辈身上，把他弄得里外不是人，竟还笑得出来，很快乐地问了个专业问题，“杨正清的保单，你是怎么想的？”

原来是为了那份巨额保单，看来贾青青是找到这位无往不利的牛咖为自己保驾护航！

这件事，安奕鸣早就和岳晓华母女讨论过了，且不论在法律层面上，这笔保单是该由贾青青受偿还是该由岳晓华母女受偿，就人情世故方面，岳晓华的意思是要放贾青青一马，虽然继承案子杨家赢了，可只是赢在了法律上，一纸驳回起诉的判决书并不能否定欢欢实际上确实是杨正清儿子的事实，既然是杨正清的儿子，就有获得他部分财产的权利。

而且以岳晓华对杨正清的了解，这笔钱确实是他真心要留给贾青青母子的，毕竟他比贾青青了大了三十岁，势必是要先走的，再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贾青青母子怎么生活？即便老樊在某些地方可以为他们行方便，可不代表他们可以从此就衣食无忧的生活。给不了婚姻，总要给些救济，终究杨正清不是刻薄无情的人。或许事后他也曾有过后悔，却又无法完全割舍血亲。既然如此，顺了杨正清的遗愿，给了贾青青又何妨？况且，意外身故保险金，岳晓华和杨乐然拿到了又能如何？大手大脚地花了还是一直存在银行里动都不想动？毕竟每花出去一笔钱，都会提醒她们曾经遭遇的背叛和痛苦经历。

于是，岳晓华苦涩地表示，明知这笔钱拿到手里也不忍心用，就不如真给了贾青青吧。

杨乐然和安奕鸣举双手赞成岳晓华的决定，似乎只有这样，她才算是真正的放下，而且贾青青的个性，实在是过于尖锐了，还有她父母不依不饶的做派，真把他们逼到了墙角，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不过，对李智伟，安奕鸣并不想马上露出底牌，“李主任是什么意见？”

对面却说了句闲话，“原来他是乐乐的父亲，从你们分手至今，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我曾经还断言她会成为专家型法官，谁想到竟辞职了。”

安奕鸣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这会儿提及杨乐然，断然不会是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过去的事，这几乎等同于威胁，“前法官、前男友、小三、私生子”，如此耸动的关键词，几乎是所有媒体的最爱。

“……”

大约是沉默示人更有些冷冽的气势吧，李智伟咳嗽一声，说：“可以谈。”

“李主任，您怕是找错人了吧，我只是继承案的代理人，而不是这起保险纠纷的代理人，或许未来我会是，但截至目前我没有获得，哪怕说一句话的授权。”安奕鸣朝着推门进来的林枫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又靠坐在椅背上，闲闲地回了一句，“说了也没什么法律效力。”

其实安奕鸣之所以说这句话，并不是他在故意挑衅，而是他听到对面“嗒”的一声响，应该是打开了录音键。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还是李智伟这样的人。

李智伟还是有涵养的，也不生气，轻笑着说：“那你帮我把他们母女约出来怎么样？”

不帮！这两个字在舌尖上翻滚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说出口，安奕鸣也笑着问：“李主任，贾青青花了多少钱请得动您出山？”

安奕鸣相信，以李智伟的做派，必须要狠狠割下一块肉，贾青青算是学乖了，知道法律服务也分贵贱。如果李智伟居中协调成功，案子在保险理赔阶段就处置完毕，贾青青会不会后悔自己付出去的这一大笔代理费，以至于各种骂娘？想到这些，安奕鸣就忍不住脸上的笑了。

那头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奕鸣，在这件事上，你我立场是一致的。作为律师，解决问题才是正途。”李智伟竟然说出这种话，倒是让安奕鸣大吃一惊，他不是一向以赚钱为根本目的吗，“诉讼会产生一大笔案件受理费，羊毛出在羊身上，何必增加这这些无辜的支出呢？”

这话说的，安奕鸣都不知道怎么接了，他当然可以推出去，而且是理直气壮的推出去，可是以李智伟的能力找到杨乐然或是岳晓华的联系方式并不是难事，何苦让着母女继续受折磨呢？遂接着说道：“既然李主任坦诚不公，我也就胡说八道几句，杨家和贾家可不止这一起保险纠纷，还有房产纠纷的案子，贾青青可一直都没执行啊。”

曾经岳晓华是想把这套房留给贾青青和欢欢的，可巨额保单浮出水面后她又改主意了，既然杨正清为贾青青安置了后手，她就没必要对她存太多的好心。这不是岳晓华嫉妒，而是她懂得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

李智伟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安奕鸣在说什么，不过他也回了一句，“我只是保险案的代理人，不是房产案的代理人。”

安奕鸣已经做好了他说这句话的准备，“她有不腾房的权利，我也有不配合的权利，甚至还有申请强制执行的权利。”

一流律师，权衡利弊的能力也绝对是一流，李智伟亦然，他说了句，“这件事，我来和她谈。”

“诚意换诚意，我也会和乐乐谈。”

便匆匆结束了对话。

已经进来两次的林枫大约也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拿眼神询问，见安奕鸣并不想回答，他即刻宣布了最新的八卦，也和打电话的人有关。

衡鑫和海智的案子，从起诉那天起，就成了承办法官的心头痛，还是无药可救的那种，左右为难至极，无奈之下，法官采取了迂回曲折的和稀泥大法，先是分别约谈蒋明哲和李智伟，一再说明案件在事实和法律适用上的各种别扭，接着又通过律协协调，再接着又通过司法局协商，两轮外围包抄后，再次把两位大主任一起叫到法院。每一次谈话，没有个几个小时是下不来的，两位大主任也不敢不去，更不敢找小助理去，还要伪装出高冷的专业范，并在这份高冷中酝酿出那么一丁点的温和去倾听法官的释法。几次三番，可以说是浪费了两位大忙人大量的时间精力。蒋明哲心生了何必一时冲动就到法院起诉的想法，李智伟也生了谁还真看宣传网页吗何必写成一朵花的想法，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了多少年的老脸，这事传出去或者是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如今是抢生意的对手，未来说不定就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同行同行，不一定是朋友，但一定不能是敌人。都是老油子，怎么可能没听懂法官的弦外之音呢？

李智伟年轻些，就由他起头道了个歉，蒋明哲识相地接过台阶，起身握手言和。

“多少钱？”安奕鸣问。

林枫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万块钱，两位大主任花在案子上的时间，如果变现，添个零都不止。

这样的处理方案，是安奕鸣早就预想到的，法律并不想外人想象的非黑即白，所谓诉讼，根本就是角力的结果。法院公布的调撤率也不仅仅只是个数据，大量案子的原被告最终以妥协的方式握手言和，不是说他们认为案子打到底会输，而是成本会随着时间的拉长而增大，撑到最后基本就是得不偿失。正如衡鑫诉海智的案子，结果是两万还是两千都无关紧要，把两位大主任从案子里解脱出来才最重要。衡鑫正值招兵买马扩张期，大老板却因为一个标的几万的案子天天被法院传唤、被律所约谈，这几乎与丑闻无异。成长期的海智，大约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法院、律协、司法局的面子总是要顾的。打官司又不真的是为了钱。

“蒋校长说，今晚老李在西城会所摆了几桌，可携伴参加。”

“……”

这都什么时候，还有时间把酒言欢？

“谢老太也会参加，你还是别挣扎了。”

海智的人几乎都是从衡鑫出来的，大家也都很熟悉，聚个餐本来没什么好挣扎的，只是知道了石立的事情后，安奕鸣有些不敢看谢敏，总觉得谢敏一双眼能够洞察他所有的秘密。更何况他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用两段视频诈出吴昊同意离婚的决定。莫说做出来，这样的想法几乎等同于背叛。

可隐约间安奕鸣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谢敏有自己卫护，那韩颜菲呢？这一行做得久了，安奕鸣什么鬼就见过，最厚颜无耻的“鬼”是某起起诉了五次尚未成功的离婚案，第一次判不离婚的原因是法院掌握尺度就是如此，第二次是因为原告的母亲到法院说儿子和儿媳妇感情好着呢，第三次是因为男方在外打工多年两人聚少离多处理感情的方式不恰当，第四次是原告的同事、经理到法院说原告和妻子的关系好着呢、第五次是被告站在法院顶楼的平台上说谁敢判我离婚我就敢从这里跳下去……

韩颜菲有没有可能遇鬼？太有可能了！她心软，做不出决绝的事，也就不可能把真正的离婚原因说出口，公婆、父母、朋友都会秉承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原则劝和不劝离，更何况吴昊的父母还是掌握了一些社会资源的。时间拖过去两三个月，韩颜菲的肚子就掩盖不住，那个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同意离婚的决心会更坚定——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时间拖得越久，对韩颜菲越不利，甚至到了最后，她自己也会想这样的婚姻其实也是可以维持的。

韩颜菲何其无辜？

“下午我还约了人，就不去了，帮我跟谢老太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