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的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蒋薰突然出现在北美。周于看着她俩好姐妹似的凑到一处，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们现在处得倒挺好。”

程之很少请假，他前几天有些小感冒，她也只是趁中午没课的时候跑回来照顾他一会儿，又匆匆回了学校。今天第一次请了半天假竟然是为了迎接蒋薰。

蒋薰从箱子里拿出大包小包，“这是我妈妈让我带来的酱牛肉，表哥喜欢吃。”

程之看了眼周于，她从不知道周于爱吃这种东西。周于对食物没有明确的喜好，什么都能吃，但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某种食物的特别喜爱。

程之曾经也好奇过，周于却说，“吃的吗，能饱腹就行。在饱腹的基础上注重一下营养均衡就好了，没那么多讲究。”

原来，他也有喜欢吃的。

周于眉眼淡淡，只是微笑着：“辛苦你带过来，我等会打个电话给姑姑。”

蒋薰也笑，“其实哥哥是从小喜欢吃这东西。这么多年，口味早变了。但我妈这人吧，你也知道……”

言犹未尽，做女儿的也不好评说母亲什么，蒋薰只是又低下头去收拾着箱子。

周于走过来，帮她把重物提到一边。“我知道，我一直记得爷爷去世后，姑姑把我带去吃年夜饭，最大的一个狮子头是夹给我的。你委屈得不行。”

蒋薰没想到周于会提起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你在妈妈又去下饺子的时候，和我换了狮子头，最大的那个还是被我吃了。”

程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周于和蒋薰因为回忆起小时候幼稚好笑的往事都有着笑意，程之却低头忍住眼泪。在她为了过年时被要求着穿不喜欢的大红色衣服而闹脾气时，周于却因为一个狮子头记了这么久。

姑姑一家对他的恩情是有的，但细算起来，也只是在周于孤单的成长期给了他少到能一桩桩一件件都记住的照顾。他的回报，却是千倍万倍。

父亲也是这样，程之记得父亲会在接到来自老家那个小乡村的电话后沉默许久。而他后来的许多不得已和错误，也都是被恩情裹挟着。他前半辈子活得清高而体面，后半辈子反而变得束手束脚。成为一个让他自己也痛苦的四不像。

程之总觉得，在周于身上能看见许多父亲曾经的影子。年少时单纯的心动是因为男孩的完美与冷傲，而多年后的钟情，反而是因为了解他所有的优缺点后也能够拥抱他的不完美，欣赏他的成熟魅力与经历人世后依旧高贵的品格。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当年父亲在她哭了许久之后终于敲门安慰她的话，“给他一点时间”，“他先得去完成自己的事，才有资格去追求别的。”

相似的成长经历，在那个时候父亲反而是更懂也更能理解少年人的坚强与骨气的人。

那时候心里的不忿委屈，在多年后的今天变成冷不丁地猛戳进她心脏的利刃。一刀一刀都映着他不为人知的血泪。

蒋薰与周于对话后，俩人都在整理着复杂情绪，周于默默喝了一杯水后接到电话走开，蒋薰才笑着抬头，把包装精致的东西递给程之：“这是孟来姐让我带给你的，我去拿这东西的时候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提醒你千万别忘了给她买C家下个月要发售的新品，她一定要当国内第一个背上的女明星。”

程之接过盒子打开，是好几条项链手链。孟来一直有这种小女生心思，自己喜欢戴的饰品一定要给程之也买一条，然后看到营销号发“孟来程之闺蜜同款”之类的消息再喜滋滋地转发给她看。

程之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她在交往中一直是处于被动接受型。最开始的时候对于孟来简单直接的热情有些不适应，孟来强行把她放到“闺蜜”这样重要独特的位置更让她不知所措。

踌躇许久才好意思说出口：“我们关系好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啦～”“不用大张旗鼓的。”

可孟来却有她的理由：“不，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圈内的好闺蜜只有你一个。”

“我才不想被他们拿出去和那帮假惺惺的姐妹团比呢。她们姐妹情深别带上我，我有我的好姐妹。”

程之想起最近看到的新闻，“孟来今年这么猛的势头，怎么C家不上赶着送最新给她用吗？”

“姐，你今年没接触这些，你不懂。这些牌子都是越来越会摆架子了，同时钓着好几个人，都让人误以为有合作意愿。可就是迟迟不给title。不仅要看人气、带货能力，还要看你对他们品牌的态度。那个谁私服穿了一年半的D，前一阵才舔到什么大使的名头呢。”

“但孟来姐现在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以她的人气来说C家应该上赶着的。可是她没有太好的作品，又没有很强的资本撑着，完全是靠人气出头。”

“可人气这东西说白了也是虚假繁荣。这些人多贼啊，上赶着舔它们的那么多。C家的最新品就算是孟来姐没那么容易能够提前拿到。但她通过别的手段自己搞到了最新品，品牌说不定会觉得她的合作意愿高，会多考虑她一些的。”

“我去的时候孟来姐刚熬完大夜，又急着去抢太阳，拍晨光的戏。好像连拍了快二十小时了，怎么会有精力这么充沛的人啊……”

程之默默听着，拿出手机给孟来发去信息。

“给你推的中医你记得去看。”

当然是很久没收到回复，过了一阵程之还是放心不下，又发过去：“要不你去谈个恋爱？分散分散精力，别总这么扑在费力不讨好的戏上。”

直到睡前，程之才收到孟来的回复。

她先是发来一个苦笑的表情。

“我还好啦，我外号拼命女神仙，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想喝中药呢，喝了中药容易胖。”

“谈恋爱？也行？你给我介绍一个和你家周于差不多水准的。”

程之苦思冥想许久，得出结论：没有和周于差不多水准的。

比他有能力的没有他帅，比他帅的没有他靠谱，比他靠谱的没有他有人格魅力。

只能回复孟来，“你去烧个香求一求，我无能为力。”

但立马就找到周于，直截了当：“帮一帮孟来呗，她没啥背景。”

周于抬眼瞧她，“你现在对我提要求很直接啊。”

程之摊开手，毫不心虚：“那不然呢。谁让我们现在是夫妻呀～”

一句话把周于哄的一点脾气也没有，转头就去打电话。

蒋薰和程之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东西，俩个人整天开小会。周于看了只是觉得好笑，也不去强行参与她们的小秘密。

只是会看着程之越来越小女生的模样出神。她会和蒋薰坐在地板上大笑，也会尖叫着跑过来抱住他：“我得了全A！”

他觉得程之与刚开始再遇的时候有了变化。她整个人的气质不再那么有距离感，能够欣然接纳她没那么完美精致的一面，整个人轻松下来，不再那么“用力”。虽然生理期长了颗痘她还是懊恼了大半天。

直到蒋薰走后，程之才喜滋滋地和他讲了最近在忙的事情。

“我毕业作品不是要自主拍一个影片吗，蒋薰大学时候的好朋友是作家。”

她神秘兮兮的，说话后歪着头等待周于的反应。

周于顺着她的意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嗯？你干什么了？”

程之憋着坏笑：“我讲了一些故事给她做灵感，然后打算以此为基础，拍成我的影视作品。”

周于看着程之的表情和隐隐的兴奋劲儿，大概也猜得到程之提供的素材是什么了。

只是有些不太明白，她既然有这个想法，直接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安排去写一本小说，这么大费周章。

程之当然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整个制作过程都在国外，会少很多限制。但还是不能拍的太直接，影片能表现出来的内容还是有限。可文字就不一样了，一个用词甚至一个看似无关的环境描写，都会让人觉得是另有深意。产生联想、深层追究，后续的发展那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

“我需要有一部文字作品做基石。到时候自然会有感兴趣的人去深挖，充分发挥想象力……将当年的事摊开在所有人眼前。”

“我不是什么正义使者，我也知道爸爸当年自然有错。但那种局面下，他是一颗可怜棋子，我想还原当年真相。”

“其实，人性本身就是足够复杂的。不是吗？许多事情没办法单纯地论对错。”

程之说完，回过头看到周于复杂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瞥过眼，“干嘛这样看着我？”

周于上前一步抱住她。“骄傲。”

“真的很聪明，又狡猾。”

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声音低下去：“是有点心机了吼。”

“我很喜欢。”

战斗力满满的程之，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