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从之这一觉，直接睡到天黑。

也不知巴母同巴父说了什么，他们一家三口今夜都没有回毡帐，说是要跟隔壁的人喝个大酒。

夫妻俩喝大酒正常，连巴特尔都被抓过去了，这显然就是一个借口。

这也是一种好意吧？商葵不太确定。

毡帐外的风声很大，卷起的沙粒落在帐上，发出飒飒的声响。

月上柳梢头，遇从之终于睡醒了。

帐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看不分明，再加上商葵向来一袭玄衣，完美的融入在了夜色中，以至于遇从之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你醒了？”

遇从之先是吓得一抖，而后被自己的反应逗得笑出了声。

他说：“你莫要老是欺负我这等普通人。”

商葵想了想，起身走到矮桌边点燃了这在大漠上十分稀缺的油灯。

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商葵的脸，遇从之撑坐在床上，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让你担心了。”

商葵摇头，下意识的想说自己不会担心。

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何故没有说出口。

商葵持着油灯走回去，两人对着灯相坐无言，帐中气氛静谧又安详。

许久，商葵才咽了咽，语气有些生硬的说：“我想，纠正一下前几日我说的话。我不是不信你，我是……”

“你是不信望云。”遇从之浅浅的笑着，替商葵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知道的。”

遇从之伸手拢在烛火上，慢声细语：“我是望云的附属品，他将来会如何做，我并无十全把握，你的顾虑，是对的。”

他虽不知道商葵隐瞒了什么，但凭借着商阙和公孙昂遗留下来的记忆，其实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遇从之的情绪向来稳定，此时也并没有表现出失落的样子，可商葵却看得无端压抑。

她一把握住了遇从之那被烛火烘烤得发烫的手，笃定的说：“我们去剑阵。”

遇从之微微一怔，眉梢轻挑：“这么突然？”

商葵抿了抿唇：“找不到方法，我本就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我便赌一把。”

遇从之唇角的笑意渐深：“你运气好么？”

“多灾多难。”一本正经，又斩钉截铁。

遇从之垂下眼眸，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随后轻轻点头：“好，去剑阵。”

商葵不知道自己有无承担结局的勇气，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厚重的情谊。

也许她会死在那剑阵，也许不会，而是待到所有魂器归位后，被望云带领的仙界人追杀。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要将这些潜在的危机压在如此纯良美好的遇从之身上，未免太不公平了。

※

再次来到这湖底的剑阵，比之上一次，两人都从容了不少。

那把雪白的长剑依旧深扎在阵法的最中心，晶体缎带无风自起，散发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遇从之牵着商葵的手，轻声问：“怕么？”

“不太怕。”

遇从之松开了手，回身拍了拍商葵的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拔剑。”

“不。”商葵坚决道：“我和你一起。”

遇从之看了她半晌，知道商葵的心意已决，也不再多推辞，两人并肩向前，一步步的走进阵中。

商葵只觉每走近一步，体内的气息都挣扎得愈发厉害，乃至呼吸都有些吃力。

反观遇从之，似乎已经被剑阵所召唤，瞳孔涣散，额前冷汗密布。

距离逐渐缩短，这把属于望云的剑身开始发出幽蓝的荧光，好似警告，也像是暗夜中的引诱。

随着两人来到长剑的几步开外，这剑阵霎时启动，无数道预先布下的杀诀裹挟着剑气，猛地朝商葵面门袭来。

剑气密密麻麻，攻势汹汹，避无可避。

“小心！”

遇从之惊呼一声将商葵挡在身后，闭上眼等待着杀诀加身。

可那些杀诀在靠近遇从之的身体时，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弹开，四溅而去，贯穿了头顶的流沙。

无数沙柱纷纷滑下，其中夹杂着水汽。

遇从之环顾四周，长舒一口气。

他回头笑看着商葵：“我能护你。”

商葵也很是意外，没想到这剑阵竟会自动避开遇从之。

难道……

商阙看向那不断发出嗡鸣声的长剑：难道这是望云的本命武器？

四周皆是剑气激荡的嗖嗖声。

遇从之护着商葵快步走到阵中央，盯着长剑，暗自提了一口气，握住了剑柄。

一瞬间，一道强光映入脑海中，耳边陡然传来重叠的人声，男男女女，杂乱不堪。

——“我必坚守道心，妙芙，望你也能如此。”

“好，若你要坚守道心，我助你。”

——“你从未历劫，莫非是无情道独属？”

“只是劫数未到。”

——“望云，鹿死谁手，今日可见分晓。”

“废话颇多，聒噪。”

——“我已分出三魂散落人界，待结束轮回……”

——“本君劝你不要有小动作。”

……

“铮——”

当遇从之回过神来时，这长剑已经被拔了出来。

“……”

两人均是呆愣。

遇从之握着剑，看向商葵，讷讷道：“破阵……了。”

商葵往后退开一步躲开剑锋：“你做了什么？”

遇从之皱眉回忆：“什么也没做。”

他们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预想了那么多可能发生的情况，甚至连剑阵发威后的逃亡路线都想好了。

结果，就这？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气息从那长剑遗留下来的孔洞中缓缓冒出。

是混沌之气！

若遇从之被混沌之气所侵蚀，他这凡人之躯必不能受。

商葵来不及多想，立刻欺身上前展开双臂，迅速结印，将所有的混沌之气全部吸纳进了体内。

她本就是从混沌之气中诞生的，要吸纳这些气息为自己所用并不难。

只是她没想到这剑阵下压制的体量竟如此庞大，在吸入所有的混沌之气后，商葵根本来不及做调息，当即胸口狂躁，血液沸腾，一股杀意迅速滋生。

遇从之站在商葵的身后，亲眼看见她满头青丝从发根变红，蔓延至发梢，周身黑气萦绕。

这时他才能确定，原来商葵和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混沌之虚，有如此密切的关联。

“商葵……”

“走！”

商葵的身体俨然已经不受控制，在听到遇从之发出的声音后，直接就朝着他拍出一掌。

她竭尽全力才能使得这一掌收力，但若再发一掌，遇从之必死无疑。

“走！！”

遇从之震惊的看着商葵。

她的眉心有一道黑色的魔印，面色灰白，左右眼尾各一道黑色图腾延伸至鬓发，戾气冲天。

这就是，商葵的魔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