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考虑了一会儿后，将商阙扶正坐好，自己也盘膝坐与他对坐，静静地阖上眼帘，四掌相触。

随着商葵的施法，一道金光从她的百会穴流动而出，沿着四肢各处大穴游动一圈后，又分成了两道，最后从掌心传至了商阙的身体中，他脖子后的仙印也时明时灭。

一炷香过去，商阙感觉自己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的心脏稍微好转，他微微抬头想确认商葵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可是一抬眼，就看见商葵的耳边有一只眼球正在盯着商葵看。

他瞳孔紧缩，颤抖着嘴唇想出声提醒，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颗眼球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居然用修为给他续命。”

正是方才才和商葵见过面的永臣。

商葵还没将商阙能识穿她伪装的事告知，永臣也理所应当的认为，一个识海都没有的魂器，是看不见这些法术的。

但也因为他的嘲弄，让商阙意识到，这颗眼珠的主人，和商葵认识的，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可这心还没放稳，他就又听到眼珠主人讥讽道：“你一个无心的人，居然还想着用损己的方式来救人，滑天下之大稽。”

无心的人？

什么是无心的人？

无意识的，商阙就已经低下了头，掩饰住自己所有的表情，装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眼珠里又传来声音：“我看，你也不需要再拿回你的心了，你是不是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此话一出，商阙已经完全反应过来这眼珠主人在说什么了。

他的确，是在说商葵无心。

商葵，竟然是个没有心脏的人……

在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后，商阙差点就要忍不住看向商葵，若不是用仅剩的理智控制自己别抬头，只怕当场就要被发现。

——“你也感到抱歉吗？”

——“我是无心的。”

联想到两人相遇后至今的一切，商阙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商葵从来不笑，也从来不生气。

她之所以没有情绪，是因为她本身就无法感知情绪，美好的，恶劣的，人世间的种种情感，她都无法触碰。

难怪，难怪她总是喜欢盯着人的脸看，因为她分辨不出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情……

那，这样的商葵，为什么会救他？又为什么会保护他？还……用自己的修为来给他续命？

一时之间，商阙内心的震撼犹如滔天巨浪，重重疑问袭来让他都不知要从何问起。

他紧闭着双眼，只感觉自己的眼眶酸疼的厉害，似乎都盖过了心脏的疼痛。

从出生以来，他受尽苦难与折磨，日日提心吊胆不敢安睡，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以这样全心的付出对待他。

而现在出现的这个人，却是无心的……

商阙想知道，想听到商葵的回答。

但商葵却始终无言。

商葵自己的修为也不过百年，现在要给商阙续上一口气，就得耗费十来年，一时无法开口说话。

听着永臣诘问，商葵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是为，望云。”

这话让商阙疑惑，却也让永臣满意。

很好，只要商葵还记得自己是为了破坏望云的无情道而存在，就好。

他这才把话题引回了正事上，不咸不淡的说：“我仔细想了想，那司徒瑾有些不对劲，他们的方向也在北境，我会让魔门的人带点小麻烦给他，你加快进度。”

永臣是如何觉得司徒瑾不对劲的，商葵已经分不开神来问了，只能粗略的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一切，永臣才将目光放在了商阙身上。

那只眼珠盯着商阙脖子后的仙印，语气讳莫如深的道：“差不多就得了，你这么个渡法，我看你是要死在他前头。”

话音落下，那颗眼珠和永臣的声音一同在破庙中消失。

在确定那眼珠的主人离开了，商阙立刻用尽全力推了推还和自己四掌相对的商葵，想让她停下来。

感觉到这个动静，商葵这才逐渐收了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商阙照上了一个结界，这才呼吸有些急促的加紧固元。

失去商葵的支撑，商阙瞬间倒地，脖子后的仙印也随之消失。

听着身边的篝火传来清脆的干柴爆裂声，商阙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爬向了盘膝打坐的商葵，用手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衣摆，最终陷入了黑暗。

※

清晨，破晓。

细雨已经停下，破庙屋檐上残留的雨水滴滴落下，砸在满布青苔的台阶上，发出充满生机的细碎声。

商阙醒来的时候，还是昨夜倒地的姿势，手里仍然攥着商葵的衣摆。

他全身虚脱乏力，呼吸间还能感觉到胸口一阵阵的钝痛。

但比起几个时辰前那仿佛在阎王殿走了一遭的痛苦，现在简直就可以算得上是如获新生。

商阙晃晃悠悠的坐起来，一旁的篝火已经燃尽，徒留烧成炭的柴火冒着缕缕青烟。

他呆呆地看着商葵，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商葵仍旧闭着眼在打坐，沉静，典雅。

眉淡似秋水，唇色冰白似雪莲，少了平时因为没有表情带来的清冷，更显得清丽和姣好。

商葵说，因为她是修行之人，平时向来都是少食少眠，甚至可以不吃不睡，全靠打坐凝气来恢复元气。

但他也基本没见过商葵闭眼的样子。

商葵总是保持清醒的守着他。

这样看着，商阙不自觉的歪了歪头：你到底，是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望云，又是谁？

像是听到了商阙的发问，商葵缓缓地睁开眼，一双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瞳直直的看过来，四目相对。

破庙外不知名的鸟儿在啼叫，清晨的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倾泻进来，撒在了商葵的身上，红发耀眼，目光澄净，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圣光。

有个声音在商阙的内心深处响起：不能问，要是问出了口，也许，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思绪落下，商阙陡然状似无力的倒向了商葵，将头不轻不重的抵在了商葵的肩窝处。

他和她保持着身体的距离，就只是这样小小的接触。

商葵愣一愣，随即微微侧头：“你昨晚没说完的话，我答应过你今天再说。”

两人的发丝因为动作交缠在一起。

——“你以后去、去哪里……同我说一声，我怕你……”

商阙将头埋得更低，也将脸上的表情藏得更深。

他说：“你连北边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就回不来了。”

少年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些莫名的沙哑。

商葵听出这是实话，动作僵硬的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北边在哪里了，会回来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