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海，判决结果已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为了显示庭上的公正，庭审结果出来以后，宣布结果的主法官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要么是犯人要翻供，要么就是犯人最后的请求。

庭下的谷老爷子双手不太牢靠的握着拐杖，就等着谷海这个时候翻供，哪怕这个案子打得再久，只要谷海一天没进监狱，他就不算有罪，就有出来的希望。

他们谷家虽说不比以前，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找个律师还是不难的。

谷海本来想说见见谷思雨的，可是想到谷思雨对他的避之不及，淡淡的笑了。

他平静的看着法官，双目如深渊一般寂然，“我没有。”

谷老爷子身形一震，重重往后一跌，顿时面如死灰。

谷海认罪……不是一个人的终结，而是他们谷家完了。

坐在角落的陈氏夫妇听到这个判决内心可谓是波澜四起，巨流涌动，几股看不见的情绪在章明曦微微发抖的身体里短兵相接，荒凉成荫。

“谷家终于遭到报应了。”她激动的落下泪水，为章明泽而流，也为苏辞而流。

陈易凛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用最柔情的方式安慰，“就算法律放过他们，我也不会放过。”

谷海在庭上把法官指控的所有的罪责都认了，还主动交代了几件，比如章明泽的车祸……

像他这样恶贯满盈的人，不用交代这种事也会被判重刑，如今交代了，也不过是在他锒铛入狱前的丰功伟绩上再记上浓重的一笔。

但章明曦知道——他在为谷思雨脱罪。

章明泽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帮凶入狱，真凶却还能逍遥法外。

她思及此，仿佛伤口被人生生撕裂了的剧痛如狂风暴雨般席卷她的五脏六腑，一股猛烈的冲撞让她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陈易凛手心一烫，抬起潮湿黏腻的手，掌心和指腹上大片的红晕染了他的视线，他骇然大惊失色。

接着他肩上一重，再低头时，章明曦已经面容憔悴的倒在他肩上。

他顾不得法庭重地，心焦的喊人，“明曦？明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对男女还有那一抹猩红所吸引。

谷海转头看着坐席上昏迷不醒的章明曦和镇定全无的陈易凛，悠然的带着手铐跟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离开。

陈易凛抱着章明曦大步离开，等在门口的乔阳看见这一幕胸口也跟着震了震。

女人面色比纸，男人的脸却比女人还要多一层苍白。

“快，去医院。”

短短数十天，章明曦第三次进医院，一次比一次惊心动魄，这次居然能吐出一口血来。

陈易凛心系章明曦，人送进急救室之后他就成了一座望妻石，乔阳一声不吭的去做剩下的事。

楼下的一对中年夫妇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突然看见前面那个一晃而过的人影。

“我怎么觉得刚才过去的那个人有点像乔阳？”

说话的中年女人正是年逾半百还风韵尤尚的陈夫人，一时愣在那里，神色浓重几许。

陈老爷子不以为意，“年纪大了看花了吧？乔阳这会不跟在你儿子身边，跑来医院做什么？”

陈夫人悠悠的瞥了他一眼，“就是这样才奇怪，如果刚才那个人真是乔阳，那阿凛不会也在医院……”

陈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没有那么多险象环生，陈易凛也不是那种有点事就往医院跑的小弱鸡，陈老爷子不由得也重视起来。

他冷着脸时，浓墨色的两段眉横亘在灼灼的双目之上，威严不自而生。

“赶紧给阿凛打电话，是不是儿媳妇出事了？”

“呸呸呸，你少说这种晦气话。”

陈夫人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

正在急救室门外的陈易凛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顿时眼波一跳。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上还有几丝血红，深深的渗透进指缝中，那抹鲜艳的颜色让人不寒而栗。

“妈，有事吗？”他疲惫而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阿凛啊，你和明曦有段时间没过来了，江管家买了几只新鲜的乳鸽，你带明曦过来喝汤。”陈夫人慈和的声音半点听不出试探。

陈老爷子轻咳了两声，没想到自己结发三十多年的妻子撒个谎能这么圆，示意她别太过了，万一一会儿子真带着儿媳妇回家喝汤，别说乳鸽，他们两个都不一定能赶回去。

陈夫人瞪着陈老爷子让他别打岔。

电话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陈夫人变了脸色，不待陈易凛回答，陈夫人接着说，“你把电话给明曦，我跟她说两句。”

“妈……”

“别把媳妇看得那么紧，我跟你爸都承认了，还能吃了她不成？宝贝着还来不及呢。”陈夫人温软的话看似没有杀伤力，却像一张网一样，把陈易凛围的水泄不通。

“明曦不太舒服……”陈易凛看着亮了许久的急救室的灯，神色黯然，“我们改天再过去吧。”

“到底是明曦不太舒服，还是你横档竖拦不让我们见儿媳妇？把电话给明曦，我自己跟她说。”陈夫人一改刚才的舒缓，语气凌厉如横刀相向。

“妈……”

“阿凛，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跟你爸现在在医院，刚才看见乔阳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你也跟我说实话，明曦……是不是出事了？”陈夫人一出手，就堵上陈易凛所有的后路。

陈易凛一泄气，闭上眼睛和盘托出，“今天谷海提审，法官宣布完谷海的判决，她当庭吐血，现在人在急救室，还没出来。”

三言两语早就不能够表达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鲜红的热液喷洒在他手上的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在体内奔腾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没过几分钟，陈家二老急火火的赶到急救室门口，看着两扇紧闭的门，还有那盏红得耀眼的灯，心顿时悬而不定。

陈夫人一时没忍住，数落儿子，“明曦现在怀孕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怎么还敢让她受刺激？”

她虽然不知道这中间的细节，但多少也从之前的一些只言片语中知道，章明曦和谷家是有过节的。

别人不清楚这中间的缘由，他儿子可是知情者，怎么还能这么大意呢？

“妈，明曦的弟弟还有苏辞都是为了救明曦，间接死在谷海手里，她总要亲眼看着谷海下地狱才能放心。”

他没有说章明曦之前就已经胎像不稳，现在这一口鲜血更是雪上加霜。

“儿媳妇就是心事太重，不过既然谷家家道中落，也算是了却她一桩心愿。”谷老爷子也没有过多苛责章明曦，不满的瞥了一眼陈易凛，“这事说起来还是你的责任，当初连媳妇都看不住，现在好不容易人回来了，还让她这么操心，换做是我我也得吐血。”

陈老爷子颠倒黑白的几句话让陈易凛一言不发，认骂认怨，他现在只求章明曦平安无事，至于孩子……

就在此时，急救室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身着蓝色无菌服的护士拿着一份打印协议，公事公办的问，“谁是病人家属？”

陈易凛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我是，我太太怎么样？”

小护士打量着眼前这位非富即贵的病人家属，斟酌道，“病人之前就已经出现流产迹象，现在里面情况不太好，病人急火攻心，情绪动荡，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了，你在上面签字吧。”

终于……还是保不住了吗？

陈易凛身形一僵，半天都没有接过那张病危通知书。

这辈子，他签过无数份文件，关乎着几十甚至上百亿的资金流动，现在，只要他一下笔，就是一条人命，而且还是他孩子的命。

他抿着唇，没说签也没说不签，只是摇摇欲坠的身形显出几分苍白的脆弱。

他又问了一遍，“我太太怎么样？”

“孕妇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引产就像生孩子一样，现在月份小，不会对母体造成太大伤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调养，不然大人容易落下病根，以后怀孕也很难。”

小护士没多少耐心，里面多少人等着这份病危通知书呢。

“你们快点，再这么拖下去，产妇也会有危险。”

一句话，如同挟着风的钢针，一下子钉入陈易凛的太阳穴，他的眼眶‘嗡’的疼了一下，有些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侵袭而来。

“爸妈，对不起，这个孩子我不能留了，我只要明曦。”陈易凛转过身，对陈家二老说了一句，然后拿起笔，决断的在上面簌簌落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之后，护士再次进了急救室，门‘砰’的关上，过道里恢复先前死一般的沉寂，陈易凛也如同脱力般往后撤了几步后背重重跌在墙上。

陈夫人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你们两个还年轻，以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等明曦出院，回家好好养身体。我和你爸是盼着孙子孙女出生，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们这段时间就看出你跟她感情深厚，明曦是个好的，至于这个孩子……是咱们陈家没缘分吧。”

“明曦她……”

章明曦有多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孩子马上就要从她的身体里生生剥离，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那就我来说吧。”陈夫人叹了口气。

“字是我签的，这个口，也得我来开。”

要怪就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