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有好生之德。以仇报仇，并不能解决问题。”

无尘仍然坚持自己的观念。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苏憬却一言不发。

不消片刻，他们已经站在水道的出口。

这条水道通向城中心的一口干枯水井。

苏憬贴着墙壁轻轻一跳就蹭了上去。无尘紧随其后。

一离开水井，周围市井与百姓的吆喝吵闹声便瞬间挤进耳朵里。

苏憬还是没理无尘，他大步往外走。

然而刚出拐角，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带了点惊讶。

反应过来之后，他嗤了一声，对着后面的无尘道:“小和尚，你过来看看前面那副场面熟悉吗？”

无尘闻言抬眼，闯入眼帘的人还是个熟人，是那个给他下药的小乞丐。

小乞丐此刻正缩在一名配着刀，打扮像是江湖大侠的年轻男人身后，楚楚可怜的模样和当时乞求无尘救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同样的套路还要再骗人一次？

“小和尚，你看清楚了？你想救他，可我怎么觉得这孩子精通坑蒙拐骗，并且乐在其中？你确定他想让你帮忙？”

“他只是一时犯错，需要给机会悔改。”无尘的口气很平淡，没有被苏憬的话影响。

苏憬闻言瞥向他，终于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冷笑道：“我就讨厌你们佛门这点，慈的是自己眼前的悲，毁的是他人的人生！那年轻刀客或许也是初入江湖，凭什么要被一个小乞丐骗，卖去鬼市？犯了错的人，不该承担代价么？以仇报怨，那是圣人，不是人。”

无尘叹了口气，他迈步上前去阻止这场骗局。

“大侠，我不认识他们的。求你救救我！”

那年轻刀客侠气颇重，当下对着面前的几名大汉大喝。

“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无尘无奈的声音从旁响起。

“他们并非是在欺负人，只是在追回自己的财物而已。”

这道声音温和又无奈，却让小乞丐瞬间脸色大变。

他松开手，想撒腿就跑。

然而无尘身边还有一个专门盯着他的苏憬。

腿还没迈开，领子就被人拽住，人被凭空拎起来，小短腿在半空中扑腾。

“你们要做什么？堂堂大侠，欺负一个小孩？不羞愧吗？”

“羞愧？你这天天偷鸡摸狗的都不羞愧，我抓你一个小毛贼不正常吗？”苏憬用力晃悠，把小乞丐晃得上下抖动。

几个钱袋从小乞丐身上落到地上。

无尘叹了口气，将那些钱袋分别送还给遗失的那些人。

“多管闲事的蠢和尚，你怎么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怎么没被人买走，去当奴隶啊？”

苏憬及时捂住他的嘴，鬼市的事情是秘密，泄露出去的人都会受到鬼市追杀。

那边无尘已经同年轻刀客解释清楚小乞丐的算计，那年轻刀客气愤地瞪了一眼小乞丐，转身便走。

苏憬把小乞丐拎到角落，往外一站，挡住他所有逃跑的路线。

“你们想干什么？”小乞丐眼珠滴溜溜的转，看着就像在想坏主意。

他似乎看出苏憬不好惹，变了副嘴角，可怜巴巴的看向无尘，

“和尚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如果不骗你，那个老头他会杀了我的。我还有年幼的妹妹要照顾……”

“你还有妹妹？”苏憬打量着小乞丐:“我不信。小乞丐，我早就说过，你说的话，从头到尾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这声音十分耳熟，小乞丐略微一想，就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面对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小乞丐下意识道。

“你是酒楼里那个讨人嫌的店小二？”

“没错，就是我。”苏憬呵了声，改成揪他耳朵：“怎么？你有意见？”

小乞丐狠狠瞪他，张牙舞爪得，恨不得上口咬人。

无尘无奈叹气。

“你莫要逗他了。”

苏憬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当我在跟他胡闹。我是在证明给你看，这小子没有一点可以拯救的地方。”

“我仍是那句话。慈悲为怀，我想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某些方面来说，无尘也是个倔强的人。

“冥顽不灵。”苏憬争论烦了，手掌一翻，一条黑色小虫子从他袖中滑落，咬了一口小乞丐的手臂。

肉眼可见的，手臂迅速发黑。

“你对我做了什么？”小乞丐抱着手臂，满脸惊恐。

“没什么。”苏憬幽幽道:“只是给你下了点微不足道的小毒。”

见无尘一脸不赞同，他又补充道:“平时不会有害，但若是让我再碰见你做坏事，我就立刻催动毒药，让你死于非命。听明白了吗？”

小乞丐咬牙切齿，却只能被迫点头。

“知道了。”

“用威胁的手段，他不是真心改过，并不好。”无尘仍然不赞同。

“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我懒得再和你说什么了。左右我们不过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我管你怎么想呢。”苏憬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何必如此悲观？我知道你本性善良，所以何必故意冷言冷语，拒人于千里之外？”无尘不解，每次提到这个话题，苏憬就像是扎手的刺猬，浑身竖起尖刺。

这样的苏憬让人害怕。

“悲观？小和尚，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苏憬没有回头，也不曾停下脚步。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我的家人抚养她二十年，从总角到双十年华，待她如珠似玉，如珍似宝，然而到头来，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们该给她的，是我们欠她的。可是，她分明只是我父亲一时心善而收养的孩子……”

无尘突然想起苏憬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喉咙一顿，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小和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在眼里，恶要有恶报，如果天道不惩罚罪人，那么我就亲手送他们入地狱！”苏憬最后笑了一声，身影逐渐消失。

无尘停在原地，神情晦涩难明。

小乞丐不放弃任何一个给苏憬添堵的机会。他故意顶着一张天真的脸，凑到无尘面前。

“和尚哥哥，你动摇了？那个人说得就一定是真相吗？你别被他骗了呀，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说没有虐待就没虐待吗？必然是他自己也有问题，否则别人怎么只恨他呢。”

“这就说明是他活该啊。”

“你说什么？”无尘转头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苏憬被人背叛，是他活该。”

头一次，无尘觉得孩子天真的面容在他眼里像是地狱修罗诱惑人心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