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的目光在颜翎脸上停留过一瞬，复又收回，依旧是寡言沉默的模样。

颜翎眼里原本亮起的光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从眼底深处掀起的“风暴。”

半晌，他才冷然一声笑。

“你必然不记得我了。也是，是我害你受罚。”后面半句话说得又低又快，竟只有面前的十七听见。

话里蕴含的失落与自嘲让十七心绪一乱。

然而颜翎的情绪转瞬即逝，立刻便恢复回世家少主的潇洒姿态。

旁边木伯极有眼力地见让侍者送上一枚染血青玉玦。

“这是他的留名玦，我将它赠与颜少主。从此之后，十七只会服从您一人。”

颜翎伸手接过，细细打量。玉是好玉，入手温润，是难得的佳品，只可惜犯了颜翎忌讳。

纤长的手指染上红色，他微微用力，坚硬青玉瞬间化为粉尘。颜翎张开手，让粉末被吹散风中，冷冷道：“我颜翎在一觉江南嚣张跋扈惯了，最看不上这卑躬屈膝的样子。”

十七依然沉默，却依言挺直了脊梁。

颜翎脸色冷淡，语气强硬。“我选中你，你生便是我的人，死，死合该是我的鬼。你只能有我这一位主人，又何必要这玉玦。”最后一句明明语调轻柔，却让人听出一种暴雨将至的隐怒，让人不禁担忧起颜翎会怎么对待十七。

木伯却是老神在在。颜翎在江湖上的疯名声名远扬，直接变脸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淡定的很，反正东西到手，给出去的杀手是死是活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了。

颜翎被这群人的行事恶心得够呛，得到人后立刻转身离去。待二人身影消失后，雪地中的十七也悄然不见。

出了孤苦山庄，才发觉外面雪势渐大，将天地染成一片白茫茫。

颜翎立在檐下，伸手探了探雪。雪落到掌心，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上冷进骨子里，心头那股火气才渐渐消下去不少。

叶隐踮着脚外看，不过片刻，狭窄的山路就被雪覆盖起薄薄的一层，看上去难走得很。

“这么大的雪啊，早知道应该带把伞的。这下好了，要顶着风雪回去了。”

“不用。”颜翎手指磕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勾了勾唇角。“不是还有孤苦山庄的旧人吗？拿把伞当遣散费不过分吧。”

十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顺从地递上纸伞。

“嘶。”叶隐还是被这无声无息的出现吓了一跳。“你们杀手走路都没有半点声音的！”他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顺手拿起伞，准备给颜翎撑上。一转头却发现颜翎的目光从十七出现就落在那人身上没移开过。

“公子？”

“我和他走。你自便吧。”颜翎瞥了他一眼，没有半点主仆情地开口？

“啥？”叶隐懵了。“怎么就变成我自便了，咱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可惜他家公子打定主意要不管他了，直接迈步向前。

十七自觉撑开伞，为颜翎撑起遮挡。

颜翎眸中终于出现真实的笑意，他实在生得太好，神情温和时胜过三月清风。

十七原本守着规矩，落后他半步。但颜翎主动退后一步，故意与他并肩而行。

这氛围怎么有点怪怪的？叶隐在后方盯着两人的背影不明所以。老实说从颜翎重金下单孤苦山庄，找人来杀自己，他就已经看不懂颜翎到底想干什么了。只希望不是颜翎又犯病了。

头疼的抓了抓头发，叶隐安慰自己没事的。一抬头突然发现前面没人了。

颜翎说不管就是真不管他啊。

颜翎可没注意到自己属下没跟上，反正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走不丢的，他现在所有心思都在身边人身上。

“我姓颜，是一觉江南的少主。现在暂时居住在山脚下的宅子里。下山之后我们要立刻启程回一觉江南，你在此处可还有什么牵挂？”颜翎放缓语气，向十七介绍自己，“若有，你可以去告别。我会等你。”

“不必。属下独身一人，无牵无挂。”十七明显被颜翎的问题问愣了，迟疑片刻才回答。

颜翎脚步一顿，微微垂眸，眼低晦涩难明：“若非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都要以为你这话是在责怪我了。”

“属下……”十七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张口本想认罪，然而知错二字被颜翎突如其来的动作活生生阻断在喉间。

“楚寒洲，你当真不记得我……”颜翎一字一顿唤出那个深刻到骨子里的名字，不等十七反应，他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对方。

怀中的身躯气息是陌生的，早已不是熟悉的感觉。面对颜翎的话语，对方给出的唯一反应是紧绷的身体。

十七克制着还手的欲望，下颚紧绷，身体更是僵硬的像块木头。毫无疑问，这是个拥抱。可是，为什么？楚寒州……又是谁？

颜翎抱的力度几乎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如果有人能感受这股力道，就绝对不会怀疑颜翎有多在意怀里这个人。

“主子……”十七僵硬着开口。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颜翎打断。

“我以为我能接受你不记得我的事实。可是，不行！我高估自己了。你怎么能自称属下？你是谁的属下，你明明不比他们所有人差。他们怎么敢这么折辱你，怎么敢……”颜翎的声音逐渐低哑。

“我等了十年，求了十年，终于等到你回来……可你却变成了这样。”看到他的那一刻，颜翎险些失控，抑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的楚寒州，应该是一身清贵的世家公子，是楚家最尊贵的少主。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只求楚寒州能活着，其他的不论怎样他都能接受。可是强行唤起的理智被十七一句轻飘飘的属下给轻而易举的击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十年，所有人都说颜翎疯了。他承认，颜翎就是个疯子，疯在十年前那场夜雨，除了怀里这个人，他本就一无所有。可现在连这个人，也不记得他了。

被抱着的人没有再开口，颜翎眼眶干涩，他抬头去看对方眼神，不想放过那人眼中任何情绪，试图找回故人的只影痕迹。

但是很可惜，十七眼里尽是疑惑与不解。

颜翎撞见那份不解，心口骤然一疼，好像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所有的热情与激动。

楚寒州不记得他，他已经有了新的人生。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十年前，唱着可悲的独角戏。

颜翎心口好像被千万根针一起刺，疼的喘不过气来。

但是不能悲伤下去了，颜翎，你没有资格松懈。

楚寒州，楚家……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词，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十七突然感觉身上束缚一松，是颜翎放开了他。

“你忘了很多事。如果有时间，我会慢慢告诉你。”颜翎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是听起来冷静不少。

“你首先要记得一件事，你不是杀手十七，你叫楚寒州，是我最重要的人。”

颜翎温热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拂过楚寒洲眉角，像是要把这幅眉眼深深地记在心里。

十七向来平静的眼底里荡起一丝涟漪。

他不是十七，而是……楚寒州？楚家的少主楚寒州？

这个名字太过陌生，陌生到在他二十年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可颜翎的语气太过确定，让他忍不住生出想要相信的冲动。

没有错过十七眼里的动摇，颜翎轻声问：“你相信我吗？”

十七，或者说楚寒州沉默半晌。他对颜翎不过认识半天，怎么能谈得上相信。

颜翎偏要得到答案。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以后我问你，都要回答。

“是。主子。”十七这次快速地回了个是，试图略过上个问题。

颜翎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记住我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不论在哪里，你都要带着楚家的尊严与傲气，不必对任何人言听计从，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这个任何人……”颜翎顿了顿，语气坚定：“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