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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赤雪又如意

作者:怪诞侠客 | 分类: | 字数:90.4万

第2章 长安千丈雪(二)

书名:半生赤雪又如意 作者:怪诞侠客 字数:3404 更新时间:2024-11-02 00:12:05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六驾马车上传出,在人声喧闹的街道上显得极为不起眼。

刚刚持刀与黑脸汉子过招的刀客扶着一个身穿黑色貂皮披风,上半张脸戴着一副黑色铁皮面具的年轻人慢慢走下马车,在马车旁站定。

戴面具的年轻人又开始咳嗽,剧烈的咳嗽、连续的咳嗽,几乎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带刀汉子一手轻抚其背,一边焦急的四处打量。

马车上紧接着又走下一个中年人,一手推开扶人的刀客,两手轻扶住面具人的右臂,缓缓向茶楼这边走来。

“老七,料后。”

中年人向刀客喊了一句,语气很重,似带有怒气。

被叫做老七的刀客点了点头,一手抓住马匹的缰绳,一边与围上来的衙役交谈。

“莫叔,就那家吧。”

面具人指着徐老汉的茶铺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又继续剧烈地咳嗽着,咳的从脖子到脸都开始泛红,一种病态的红。

叫老莫的中年仆人连连点头,远远就朝着徐老汉招手:

“老板,上茶,快。”

徐老汉听见一旁蔡三板的提醒,才从刚刚激烈的打斗场面中回过神,忙将手中的抹布在桌子板凳上擦了擦,帮忙扶着面具人坐下,很快就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百味茶放到了桌上。

面具人轻手在茶壶上碰了一下,轻声道:

“要凉茶。”

说完又继续咳嗽。

徐老汉在这城门边上卖了半辈子茶,眼力劲儿是有的,知道这几位都不是寻常人,也不敢多说多问,转身就提来一壶凉茶,倒满一碗放在桌上,退至一旁不敢多说一句。

面具人坐正身体,稍稍舒缓了一下气息,抿了一口凉茶,强烈的咳嗽被压下来,捂着胸口深吸几口气,慢慢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看了眼徐老汉,

“谢谢!”

声音极低,显得气力不足很是吃力,像是说话都要用很大的劲儿一样。

一声道谢,让徐老汉倒是有些意外,出钱喝茶的买卖,哪需要道谢?而且还是这么个身份极不寻常的贵人,对自己这样一个卑贱的庶民道谢。

徐老汉有些出神地愣在原地。

面具人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搭着跟随的中年人肩头,缓缓走出了茶棚,原本混乱拥挤的街道,此时早已变得井然有序。

一群身穿紫青官服,背绣展翅雄鹰,腰悬雁翎刀的衙役将先前黑脸大汉与斗笠剑客动手的地方已团团围住。

老七与领头的军官低语几句,那人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望向面具人,朝着他点了点头,似是在道谢。

领头的军官转身招了招手,先前被黑脸大汉击倒在地的斗笠剑客拖着身子走近,两人低语几句,一起朝着面具人走来。

“多谢小王爷仗义出手,下官镇抚司铁鹰卫指挥使梁青关,参见小王爷。”

说话的中年军官,正是大周王朝最大的情报监察机构,镇抚司三大指挥使之一的鹰爪梁青关,江湖号称‘剑爪双绝’。

跟随而来的斗笠剑客也拱手作揖,但身子只屈到一半,显然是刚刚中的一掌让他受伤不轻,此时虽然脸被斗笠遮住,但一定是惨白难看。

被梁青关称为小王爷的面具人,则是大周王朝北境威王府世子程不器,当今天下身份之尊贵直追当朝太子。穿越而来天胡在手,还未肆意人间,当先被重伤浇了一盆冷水。

程不器站在茶馆门口,右手扶着门框,左手轻挥了挥,但好似浑身没有气力一般,手只抬到半空,又无力的放下。

“不用谢我,谢七叔吧。”

程不器眼神望了望领着梁青关两人走来的单刀武士。

梁青关还想寒暄几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响起,四驾的马车穿过人群驶来,隔着数丈远停下。

在青袄丫鬟的搀扶下,走下一个身着雪白狐裘披风的年轻妇人,一下车就远远望向了程不器。

程不器被中年仆人与单刀武士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向马车,一旁的梁青关认识马车上的人,道:

“小王爷,这位是丞相府的柳夫人,想必您应该认识。”

程不器点了点头,双手松开两边的搀扶,推手深深一躬:

“柳姨!”

声音显得极小。

年轻妇人姓柳,名柳茹玉,是当今大周王朝大将军柳谢的独女,嫁在丞相府二房。

柳茹玉快步奔上前,双手抓住了程不器的胳膊,声音颤抖着轻唤一句:

“不器!”

寒风夹杂飞雪,吹歪了柳茹玉披风上的帽子,雪花落在玉面般的脸颊上融化,眼角的泪珠也缓缓滑落。

程不器身子近乎颤抖着向前又走了半步,黑色铁皮面具下的半张脸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又唤了一声:

“柳姨......”

声音戛然而止,程不器的身子像是一摊软泥一般倒了下去,柳茹玉大惊之下将他抱在怀中,坐在满地的雪花之上大叫道:

“大夫!大夫!快来人去找大夫!”

眼中尽是紧张慌乱。

梁青关早已派人四散去请最近的医馆大夫前来,站在程不器身后的中年仆人转头瞪了单刀武士一眼,眼中竟夹杂着一丝怒火,单刀武士只是脸色通红低头不语,满脸的自责。

柳茹玉声音颤抖着一直轻唤“不器”,右臂将程不器揽在怀中,左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摸到已带有程不器体温的黑铁面具上时,原本半忍着的泪水决堤而出,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

柳茹玉一袭白色披风,胸前已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程不器一身黑色金丝绣蟒袍掩盖的鲜红血色,此时也传到了地面的白色雪花之上,像一朵妖艳灿烂的玫瑰花四散开来,似是预示着血液的主人生命垂危。

柳茹玉就这样一直抱着程不器,从雪地之上到回府的马车之上,再到陆府柳亭别院的房屋之中,直到宫中的御医刘洪安来时,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双臂。

但依旧连衣服都不愿去换便守在病榻旁,看着这位皇宫圣手一层层解开程不器透着浓浓血腥气的黑色长袍。

一个酒杯大小的黑色窟窿如同毒蛇的眼睛一样钉在程不器的右胸上,恶狠狠地瞪着她,窟窿旁还有三道褐色伤疤,崩裂的伤口都在向外冒着黑血。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了整座别院。

雪夜难熬,柳茹玉哭红了双眼。

程不器再次醒来已是两天之后,还是被一阵低声呵骂吵醒的,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沉闷男声在严厉斥责,他知道老莫还在责怪老七。

中年仆人老莫与护卫老七两天来一直守在程不器房子外厢,见程不器迟迟不曾醒来,两人心中俱是紧张难安。

老莫心中气不过,又责备了老七几句,老七仍旧只是红着脸低头不语。

程不器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哑的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右手在空中无力的挥动了一下,一直守在榻旁的丫鬟巧月立时惊呼道:

“小王爷醒了!”

一瞬间整座别院像是被石头击打的平静水面一样散开阵阵涟漪般喧闹起来,但很快又在门口戛然而止。

柳茹玉一直守在程不器身边,只是连着两天的劳累已让她精疲力竭,只能靠着椅子打了个盹,听见丫鬟的轻呼立时醒了过来,坐在床边关切的看着程不器。

程不器脸上那半张铁皮面具依旧没有摘下。

看着柳茹玉一双通红的眼,满脸的憔悴模样,程不器张了张嘴,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疼痛引起阵阵咳嗽,唾液中还夹杂着一些血沫。

柳茹玉接过巧月递来的碗勺,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糖水吹了吹,送到程不器嘴边。

一阵甘甜顺着喉头而下,程不器缓了几口气,不再咳嗽,喉头的干燥也舒缓了不少,疲惫的双眼转了转,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我这是在哪儿?”

柳茹玉又给他喂了一勺糖水,声音嘶哑的道:

“这是在陆府的柳亭别院,我住的地方。”

看着坐在床边的柳茹玉,程不器不觉露出笑容,如同本能一般,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这像是自己生来会呼吸,饿了就知道吃饭一样自然。

眼前的柳茹玉面色发白形容憔悴,头上的钗子已经歪斜,鬓角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但这些还是没有遮挡她的美。

虽然柳茹玉是妇人打扮,但不管是她光滑如玉洁白如月的面颊,还是稍点胭脂的淡雅红唇,都很难将她与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区分开来,尤其是一双明亮的如星眸子,即或是满眼疲惫却依然无法掩饰那股灵动。

眼前这个年轻妇人与一个二八妙龄少女唯一的区别,只有那一身高贵典雅的气质,婉约稳重而优雅。

看着柳茹玉,程不器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在一定意义上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母亲的结义妹妹,但他又很清楚,他的记忆中有很多有关她的画面。

无论是哪一者,都让程不器对柳茹玉有着一种天生一般的亲切感,一种无与伦比的信任感,一种无话不说的信任,这在程不器以前是极少有过的。

“柳姨......”

程不器又欲开口,房门“吱呀”一声,老莫与老七依次走进,老莫满眼关切的站在床边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是一言不发地回头看着老七,老七满脸自责的单膝跪地,也是低头不语。

程不器苦笑一下,勉强道:

“好了,莫叔,就不要怪七叔了。”

一句话又耗去了他许多气力,缓了一会儿,才又道:

“你们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

老莫与老七向来对程不器的话唯命是从,都点点头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