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凡凡，周兰花无所事事的退休生活终于结束。

秋华是除堂主以外丝绸刺绣厂里的最有话语权的大师傅，整天都很忙，照看凡凡的事就落到了周兰花身上。

这是她自告奋勇争取过来的差事。

周兰花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让她天天无所事事，吃了上顿想下顿，实在是无聊得很。

她也想过到外面去找活干，但是蒋香夫妻俩根本不同意。

当年她被抬回来的样子成了蒋香的梦魇，她不敢让周兰花再出去犯险。

照顾凡凡的事周兰花私下规划得很好，但是真当家里只剩下她和凡凡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傻了。

她怎么哭了？

饿了？尿了？

奶粉怎么冲的来着？开水倒进去烫嘴吧？几勺奶粉来着？

尿布怎么换的来着？

手忙脚乱间周兰花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独立给凡凡换尿布，她擦擦汗，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上湿了一块。

等周兰花扔完尿布去看她的时候，小小的人儿已经进入甜甜的梦乡。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凡凡，忽然间，睡梦中的小家伙咧嘴笑了，咯咯咯的声音把周兰花吓一跳。

小生命竟是如此神奇！

婴儿到底能不能感知外界的情绪呢？

凡凡比一般的婴儿要乖许多，每当她从睡梦中醒来，便使劲睁着眼睛滴溜溜地看，至于她到底看没看到就无从得知了。

她很少哭，只有饿极了才会嚎上几声。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不作声，似乎在害怕什么，似乎又小心翼翼。

也许她知道自己曾被世界抛弃。

因为被抛弃的人才会活得这般小心翼翼。

只要秋华将她搂进怀里，她便会舒服地眯上眼睛，在温暖的怀里伸个懒腰，哼哼唧唧似乎要开口说话。

周兰花陪着凡凡躺在床上。

她凑到小小软软的脸蛋旁深深地嗅一口，一股好闻的奶香味钻进鼻腔，心里升起平静与安稳的感觉。

我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孩子了，她如是想。

她想到了十三。

十三已经不常来了，上一次来应该是有一个礼拜了。

这个憨憨！周兰花心里默默骂道。

从小便追在她屁股后面，现在竟生了胆子要和她结婚，也不怕半夜醒来被这张脸吓出心脏病。

周兰花摸摸自己的脸，上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十三除开性格憨之外，其实条件很不错。高大威猛，剑眉星目，刚毅的下颌线勾画的整张脸很有男人味。

家里经济情况也不错。

周兰花想：总之，我们十三也是配得上个漂亮的小娘鱼。

想到这，胸腔里似乎有股热流奔上来，带点儿酸，一路向上窜，烫得五脏六腑不舒服。

她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脸，被盖下去的情绪在体内到处乱窜。

有人恐怕要走火入魔了。

傍晚下班，秋华脚下生风，快步向师父家走去。

走过十三家的时候恰巧碰到他阿姐。

“阿姐——”秋华打招呼。

“秋华，下班了？”

十三阿姐本想进门去，这会儿见了秋华却停下来，似乎要叨上一叨。秋华虽然着急回去看凡凡，但碍于礼貌只能站定。

“阿姐，今天回来玩呐？”秋华问。

“嗯，今天家里有事。”十三阿姐看看屋里头，秋华顺着她的目光往里头看，家里面似乎来人了，热闹得很。

“我弟弟老大不小了，现在既然从部队回来了，亲事理应提上来。

前两年他心意在哪，我们都知道，不，前十几年我就知道。”

秋华诧异于阿姐心细如丝，刚要开口，却听她继续道：

“他刚回来那会儿，对兰花是掏心掏肺的，外面都笑我们，说给周生男家生了个儿子。

不过，我们是不在意白眼和口水的。

实话说，我阿爸姆妈是喜欢兰花的，她虽然不像别的小娘鱼一样文静，能操持家里，但他们从小看着她长大，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本想着我弟弟总能凭着一腔诚意感化兰花，可这些年过来，终究是没有结果。

大家都是做姆妈阿爸的人，自己的孩子还得自己心疼。

他不能再耽搁下去，家里请了媒人，现在这个小娘鱼各方面都好。”

秋华认认真真地听着，她理解，这种事情断不出是非对错，十三这些年来的诚意足够了。

阿姐拉着她的手说：“秋华啊，兰花是个好孩子，阿姐多想她能和我弟弟凑成一对……”

两人说完话，秋华默默往回走，心里有事脚下便快不了。

等到家的时候，周兰花正像捧着个大元宝似地抱着凡凡，乍看之下倒是有几分像模像样。

吴新后脚也来了，秋华把孩子交给他，拉着周兰花烧火做饭。

“十三这两天来过吗？”秋华不经意地问。

“没有，一个礼拜没来了，管他做什么，我早就叫他不要来了。”周兰花往灶膛里添了几个稻草团子。

“太旺了，少夹两个。”秋华正往油锅里打蛋，“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他阿姐了，他们家今天可热闹了，不少人在。

说是找了媒人，说了个小娘鱼，人家今天来看横梁。”

“……横梁……他家的横梁能有什么问题，那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粗横梁。”周兰花躲在灶膛后面，秋华看到她的表情。

“他们家好像对这个小娘鱼挺满意的，估计……”

“那正好，不用隔三差五地跑到家里来，赶都赶不走！”

“刺啦——”秋华往锅里倒下四个鸡蛋液。

滚烫的油锅里一下子起了一圈鸡蛋泡泡，秋华用铲子给它翻个身，却发现另一面已经黑乎乎焦了。

“兰花，火小一点。”

灶膛后面没有反应。

“兰花，别塞了！火太大了，鸡蛋都焦了！”

秋华一把拉住周兰花，她还在不停往里面送稻草团子。

“啊？”

“啊什么啊，都焦了，赶紧夹出来！”

“哦！”

手忙脚乱之间出了一盘子焦了一半的炒鸡蛋。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兰花似乎没什么胃口，恍恍惚惚吃掉了半盘子焦鸡蛋，直到秋华把盘子从她面前拿走，这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秋华问。

“没什么。”周兰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