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周生男早早买了汤圆、羊糕和白煮羊汤回家。

这一带的风俗是：冬至一碗羊汤，整个冬天就不怕冷了。

秋华帮着师父绣完今年的最后一幅刺绣后，准备待上几天再回去，过完年再来。

“这是谁家拿来的甜菜？”

周生男从外面进来，看见院门外面放着一袋子甜菜，拎开一看，棵棵碧绿脆嫩。

秋华看一眼，没说话，大概是猜到了。

她只管生了火把羊汤羊肉倒进锅里，生起火来。

羊汤本来就是煮好的，只需煮开滚上一会儿，加入羊血，再撒上一点切好的大蒜叶子就可以起锅了。

晚上本就准备了叶子菜，那袋子里的甜菜被暂时放在厨房的篮子里。

“今天的雨还挺大啊！”蒋香喝着热乎乎的羊汤，问道。

周生男头发还有点润，他抹一把，说：“小雨，没事。”

蒋香点点头，笑着说：“下雨好，过年就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干净冬至，邋遢年呐！

说着过年的事，蒋香笑得眯起了眼睛，秋华看着师父的样子，心中偷偷地笑。

师父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特别是和阿叔说话的时候。

“也不知道兰花现在在部队怎么样？”

“她不是上个月才写过信来吗？”

小弟喝汤洒了一桌子，蒋香拿布头给他一点点擦干净。

“你都说了是上个月了，这么久了，而且今天是冬至，可不得想她么！”

“是，是，该想！”周声男接过布头拿到厨房去，坐回来又说，“你看，有我，小弟和秋华陪你呢！”

冬至，吃过汤圆，团团圆圆。

回家前一天，秋华去街上给师父买点菜。

天冷得很，河面上结了冰，胆大的孩子在上面滑着玩，胆小的孩子在岸边搬了石头往下面砸。

小街这头的菜贩子大多穿着军大衣窝蹲在摊子边，风吹过来像一把刀一样刮着脸，王二虎缩缩脖子，心里正在骂天。

往常这个时候他二虎爷肯定还窝在被窝里睡觉呢！

自从占了这块地，王二虎还真能天天出摊，生怕自己缺上一天，位子就被别人占了。

不过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对于这个上头有人的王二虎，小摊贩们自然会替他看着地方。

他能按时从被窝里钻出来，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他要打败自己的假想敌，吴新。

秋华从街这头走过来，王二虎远远地就看见了，他慌忙拍拍身边的徐小贩问：

“你看看我，看看我。”

他边说边捋头发，今天走的急，没来得及梳头发。

“啊？看什么？”

徐小贩把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上半张脸藏进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哎，看我，脸上还行吧？”

“还行什么？”他一头雾水。

“哎，好不好看，能见人不？”

“哈，能，咋不能，你不已经出来见人了嘛！”

王二虎无语，这会儿秋华已经快到跟前，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站起来，拍拍军大衣，快速扫一眼自己的摊子，弯腰拿起一个南瓜和一把甜菜。

“阿姐！”

秋华正看着旁边摊子上的山芋，完全没发现有人喊她。

“阿姐，给！”王二虎把宝献上去。

秋华看见眼前出现的东西，这才抬眼，发现原来是王二虎。

“你怎么在这儿？”

王二虎正等着她问呢，他嘿嘿一笑，自豪地一比划说：“这摊子，我的！”

秋华扫一眼，笑笑说：“挺好啊，这段时间没见你，进步很大呀！”

他心里一阵雀跃，又伸伸手示意秋华接东西。

“冬至那天的甜菜也是你放的吧？”秋华没接，问道。

王二虎点点头，不由分说，把南瓜和甜菜放进秋华篮子里。

“阿姐，现在的甜菜正是最好吃的时候，你就拿着吧。”

这会儿秋华的篮子已经满了，里面有一棵白菜、一块五花肉，还有王二虎给的南瓜和甜菜。

她的另一个袋子里是给小华春华买的小吃还有给两个嫂子带的东西。

两只手满满当当，都拿不下了。

“阿姐，这天太冷了，我也要收摊了，我帮你挑着篮子吧。”

“不用，我能拿……”

秋华只稍作推脱，便任着王二虎把她的篮子拿过去，她本是不愿意让他帮忙的，实在是篮子太重，这么拎回去手臂要断。

王二虎麻溜地收拾好，朝徐小贩眨眨眼，兴高采烈地挑着担子走在秋华身旁。

“这小子，挤眉弄眼的，像个骚猴子！”徐小贩把脸埋得更深了。

回去的路上，秋华走得快，王二虎在旁边赶着，心里头激动，倒也没觉得累。

走到一半，背后已经微微出汗，身上都暖和了，王二虎干脆把军大衣脱了。

“阿姐，”王二虎喘口气，说，“马上要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去？”

秋华微微皱眉，心下想着总是逃不开的，也好，摊开来说说吧。

“明天就回家。”

“明天？”王二虎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这么快……”

他心里有还没说完的话，便着急了，三两步超过秋华，立在她面前。

“你干嘛？怎么不走了？”

有了上次的事，秋华立即心生戒备。

“阿姐，你别怕！我不干嘛。”王二虎心下委屈，上次他是太激动了，他默默反省了好几个晚上。

“你明天就走了，我还有话和你说。”

秋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说话也不耽误走路，走吧。”

“阿姐，我知道你现在看不上我，心里只有那个吴新。”

她继续走着，并不反驳，王二虎说的没错。

“我之前游手好闲的，当然是配不上你，但是你看，我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活了，我给家里挣钱了，不像他还是读书伸手要钱的。

我以后肯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

王二虎语气里带着恳求，是真心实意的，秋华却不为所动。

“你现在有活干挺好的，但是你要知道，这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为你阿爸和姆妈。

还有，吴新他也不是个只知道读书伸手要钱的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你卖菜，我刺绣，吴新读书，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都是正事。”

秋华停下来喘着气，问：“你知道这句话谁说的吗？”

王二虎摇头。

“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