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阿婆自从那天来过之后便没再出现，二华暂时放下对于外界的警戒。

现在主要需解决的是内部问题，也是关键问题：罗珍客气而疏离的态度。

早上，二华起得早，烧好清粥，煎好鸡蛋，端端正正备好在桌上，罗珍坐到饭桌旁就能吃。

她笑盈盈地说：“谢谢，二华你也吃。”

中午，孙阿婶烧好饭菜，二华抢在前头，又是盛饭又是打汤，就差喂到罗珍嘴里。

罗珍慢悠悠喝着汤，不咸不淡地说：“汤真鲜，二华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喝。”

晚上，吃过饭，二华把藤椅搬到院里，罗珍坐着乘凉，他拿着大蒲扇给她赶蚊子。

罗珍见他忙的满脸汗，略微歉意地说：“别扇了，你看你，澡都白洗了。”

要说二华做的这些，罗珍没看见倒也不是，她谢也谢了，歉意也表达了，但是别的硬是没有。

愣是二华脸皮子厚，这会儿也要被钻出个洞来。

这当口有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一直在二华脚边转悠，他拿着蒲扇往自己腿上“啪啪”来了几下，没拍死也给它拍出个脑震荡来。

终于安静了。

二华对罗珍的殷勤唐三男全都入了眼，只不过囡囡没有松口，自己也不好擅作主张。

有一次趁二华出门，唐三男忍不住问：“囡囡啊，我看二华这段时间对你照顾的很呐，他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呀？”

罗珍脸上有不经意的笑，弯弯的眉眼间似乎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但她又似乎真的不在意，说话间拿起自己的辫子，一个一个掐着发梢上的分叉。

“说什么呀，没说。”罗珍把辫子轻轻甩到肩膀后面，“二华也照顾阿爸，也照顾孙阿婶。”

“那不一样嘛。”见囡囡不松口，唐三男也急了，又问，“跟阿爸也不能说句心里话？

囡囡啊，你也不小了，我们这情况你得拎得清。

你要是当真没这个意思了，我就还去托朱阿婆嘛！”

罗珍撅着嘴想了想，最后摇摇头说：“朱阿婆那边先缓缓吧。”

唐三男先是一愣，琢磨琢磨囡囡的话，笑哈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茬。

“好好好，先缓缓，先缓缓，都听囡囡的。”

“阿爸，你过来。”

唐三男凑过去，罗珍在他耳边神神秘秘说了几句，他看一囡囡，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在一块吃早饭。

二华特地切了点咸菜，和肉丝炒在一起，浇在煮好的面里。

罗珍喜欢吃细面，家里便都是干细面，早上吃咸菜肉丝面很是清爽，胃口都被打开了。

唐三男几口消了半碗面，又端起碗喝上一口汤，吃的时候还不忘瞥两眼罗珍和二华。

“咳咳。”他放下碗，清清嗓子说：“罗珍啊，昨天我碰到朱阿婆，她说啊，这回有个好的。”

见罗珍点头听着，他又开口：

“小伙子身体各方面都好，我们的情况朱阿婆和他说了，他不介意。”

这会儿二华碗里的面和汤已经吃了个精光，双手依旧端着，完全忘了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罗珍夹一筷子面，不紧不慢地嚼着，二华觉着她嘴里嚼的不是面，是自己的下半辈子呐！

“我……”

“师姐——”

二华抢着开口，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里尽是无奈和懊悔。

“别找朱阿婆……”

他不敢看罗珍的眼睛，这不是在要求，这是祈求。

他，梁二华，混了十几年，这会儿正被一个小娘鱼捏住了心脏，只消她稍稍用力，那颗不值钱的真心就会稀碎。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越发滚烫，这种感觉多少年都不曾有了，便是阿爸剁他的手指，他也只是咬着牙，红着眼。

罗珍还没来得及回答，二华腾地起身去院里干活，这辈子没这么胆小过！

后面几天二华依旧忙前忙后地照顾罗珍，认真刻木头，目前他手艺还不够好，师父只是拿普通木头给他练手，即便是刻坏了也不心疼。

上次师父提了一嘴朱阿婆，便像根针悬在他心上，他总觉着说不定哪天朱阿婆就来了，带着那个“特别好的小伙子”的好消息。

但是他又不知道朱阿婆具体哪一天哪个时候来，这种不上不下的危机感让他坐立难安，不知哪个时候心上这个针就突然扎进心里头。

罗珍的态度他是全盘接受的，自己对不起她在前，便是她拿扁担狠狠拍自己也无话可说。

可她偏不，这是绵里针，你越是着急用力，扎得越疼。

二华这会儿才认识了真正的罗珍，她不是逆来顺受柔弱无骨的，先前她眼里心里有二华，便是乖顺可人的。

但你若是欺了她，那她也会让你知道自己并不是给颗糖就能原谅的。

越是了解，二华便更加喜欢罗珍，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最近是魔怔了，家里要是来个年轻小伙，不管是干嘛的，他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下午外头正热，大家都躲在屋里不出门，只有几个毛头孩子还在外面瞎晃荡。

二华顶着太阳正在收拾院子，罗珍坐在门口扇着扇子。

院外突然探出三个小脑袋，鬼鬼祟祟往里面瞧。

“干嘛呢！”二华拿着扫帚往外扫灰，一边作势要赶人。

一个胆大的孩子朝他做个鬼脸，三个人嘻嘻哈哈边跑便喊，“瘸子走路！瘸子走路！”

一边喊一边又故意一高一低地走路。

“小猢狲！看我不收拾你们！”二华气冲冲要去逮他们。

“算了，都是孩子，不用计较。”罗珍不在意地说，“更何况他们也没瞎说。”

二华丢了手里地扫帚，走到她面前就地坐下，满肚子的火没地儿撒。

“师姐，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没听。我刚说了，不用计较。”

罗珍起身准备坐回木台子边雕花去，二华站起来，不由分说就要扶她。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让我扶。”二华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罗珍不再说什么，等落定，才缓缓开口道：

“二华，这么些天，我都看见了，你和之前不一样了，我都明白。

但是，你要知道，我这瘸腿好不了，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从小受人白眼，已经习惯了。

刚才那三个孩子的话我全然不放在心上，可是你能吗？你不能。

三个孩子都能把你气成这样，那以后还有更多的让你不自在的目光甚至是嘲笑。

你还觉得自己能完成承受得来吗？”